解舆听她恁的说,只得依她便是。
东行一里,只见一所茅舍,舍外马厩内,安着满满半厩茅草,边置一破板车,板车支直架着,车上覆满茅草,解舆心下却狐疑:这玉泉山也不见马上来,怎有马厩?
解舆将那妇人放下,那妇人似是看透解舆想甚,道:后山自有马道,莫说马,马车也上得山。
解舆道:既是恁的,怎不驾马来?
那妇人似笑非笑,似道来:奴既非是来玩赏,亦非是来礼佛,来寻人仇怨,却驾甚马?
解舆见她那笑,怨怅道:在下知了。口中呶呶道:一个恁的,两个恁的,只须与那吴茗,不,杨蝶掩攀上瓜葛,便都是恁的了。
那妇人面上一沉,冷道:再听夫君口中‘杨蝶掩’三字,奴教夫君再作不得声。
解舆自在心内道:怕是你日日颠倒思来想去,却不许他人道来了。
解舆方将道:娘子休要夫君夫君道来,只坏了娘子自家名声。那妇人示意他噤声,藏入茅草堆内。
解舆同那妇人钻入茅草内,不移时,便听得滴滴答答马踏声近来。二人调细呼吸,听那马踏声似自两处而来,俱不止一匹,近得跟前,却在茅屋前住了。
只听得马上一人唱个喏道:终南山老道长梧这厢有礼了。
另一个却不采他,只拿鼻中气哼了一声。却听得一个娘子娇俏俏叱道:老道士休挡道!
听得恰才那道长一方有个男子冷笑道:这位师父不知甚来头,恁的任气?我师父见你几个妇道人家不知何故半夜来此,好言有礼,你还道真个怕了你峨嵋派?
解舆心道:那茅屋外小路亦不窄,二马交身,只怕亦不是不能行,只这江湖人士,个个心高气傲,非待他人相让便了。待细思量这二人来头,心内不由一惊。这终南山乃秦岭一峰,故有言,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便是所谓自关中入蜀之难。这终南山便在这蜀道难上难之峰。自商周便有道人于其上习导引辟谷长生之道,东周时,关令尹喜在此结草观星。故其后此山道人皆称楼观道。隋末,楼观道人岐晖曾助唐□□起兵,故唐一世尤为显赫。安史之乱后,势渐衰,至得本朝,便归寂寂无名。然淳化年间,蜀贼李顺反,朝野为之震动。据蜀为王,一时气焰大炽。后稍或有人间道,李顺武艺何以如此超群,却是曾在终南山习武炼丹。朝廷虽不闻,江湖却盛传。自是,江湖人便目楼观一派武学渊源甚深,其先辈诸如伯玉子,子棋子,俱是一代武学大师,那伯玉子,便是十年前那句绿杨阴里白沙堤之内白字所指。近年伯玉已衰,退在终南山潜心修道,那长梧子,却是伯玉子高徒之首。却是有道,这长梧子武艺比之那伯玉,亦是不弱,其闲闲掌功已练至九成。却不知此番来这佛山,却是为了甚么。
那峨眉派,却是蜀中一派女尼,在那峨眉山上,与那青城相去不远,早负盛名。只是自二十年前妙空师太圆寂后,闻言其弟子便再无习得峨嵋刺十重功力者。而今掌门觉远师太,虽去妙空师太稍稍,那峨嵋刺犹已登至八重功力,不可小看。
如今这江湖上顶级人物立在丈内,解舆心下且喜且惊且疑。喜的是他一介小小观察,却得闻这等高人言语;惊的是倘要教他们觉察他二人潜在此窃听,不知怎生收拾;疑的却是,这玉泉寺虽是天下名寺,今夜来的人亦是多得教人忐忑。莫不是俱是为那官人囊中物来?事到如今,解舆却极是待知,那官人究竟是持了何物。
心念一转,忽而思及,倘道高人言语,那杨蝶掩亦是那句诗中一员,这半年言来语去,直不知多少回。有甚可喜的。还道是,这些高人,不过声名在外,其实便如那杨蝶掩一般?恁的一想,当下豪气全无。
听得那峨嵋派女尼娇叱一声,该是出手了。当下听得叮叮当当短兵相交,亦不知战况如何。解舆听得心痒,待探头去睃上一睃,刀红隐知他心思,暗暗掐了他腰间一把。疼得他欲呼痛又不敢。
二人斗得正酣,只听那长梧子定定道来:觉远师太,你我二人皆远道而来,所为何物,想来彼此心知肚明。此刻鹬蚌相争,岂不教那渔人夺了利害?
那觉远师太冷道:我但见你蚌,不见渔人。
长梧子朗声道:渔人,你须出来则一声。
解舆大惊,只道教他识破他二人所在。伏在茅草内,却是一动不敢再动。
俄而,听得不知何处传来阴恻侧一阵笑来。原来那长梧子说的非是他二人。那人笑声极是不堪入耳,直如砂石碾过一般,笑得人毛骨悚然。笑得解舆只觉心间有虫自钻营,极是不适。那妇人悄悄捏住他手,却从手心内渡来一股真气。那真气循手少阴心经而入得心前,却抚平心内不适。当下省得那人之笑中暗藏劲力,功力稍弱者,却是不适。
道士道士,尼姑尼姑,俱来争这俗世利物,笑煞人也!那人声似从四方八面而来,却是辨不得来自何方。
大胆! 那觉远师太制怒不住,喝道:你是甚么人!敢在老身面前放肆!
哈哈。那人笑声渐远,道,老道老尼莫不是同来山寺赏月寻桂?哈哈哈哈。
那觉远师太怒不可遏,喝道:追!
一时那兵刃声渐歇,那峨嵋派女弟子对那楼观道男弟子道:今日且先饶与你,此帐来日再算。便听得一行人引马而去之声。
那楼观道人亦不追赶,亦是纵马而去。只听得那男弟子问长梧子道:师父,来者甚人?
长梧子沉吟道:只怕是昆仑老阴。
那男弟子大惊道:敢是此事已传至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