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延仕说:同窗里,从小就你最会闯祸,偏偏又最被父亲疼爱,我们这些老老实实的,一年到头还听不见几句夸赞。
祝镕玩笑似的说:要不,你替我去挨打。他看着闵延仕说,最近你我像是又热络起来,有一阵子,你见了我分外客气,说话都憋着一股劲似的,我也不敢招惹大公子。
闵延仕道:从小我就不服气你,你还不知道?最近越发想明白了,憋着也是一个人憋着,往后我就坦荡荡的嫉妒你、羡慕你、不服你。
祝镕大笑又牵扯背上的伤,一脸痛苦,不免念老父亲:真是下了狠手。
怎么样?延仕关心道,别硬撑着,仔细伤了筋骨。
祝镕摇头:不碍事,你呢,找我有什么事。
几句话一打岔,闵延仕都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便正色道:两件事,一是你的婚事,我娘递了帖子,有心撮合你和初霖,被你家大夫人婉言谢绝。
这我知道。祝镕说,令妹出身高贵,我配不上她。
闵延仕恼道:何必讽刺我,我妹妹什么人品,我还不清楚?
祝镕忙作揖道:多谢大公子。
延仕再道:就是来告诫你,虽然你家大夫人是婉言谢绝,也没张扬出去,可在我娘和妹妹眼中,就是奇耻大辱,她们已经闹到贵妃跟前,这件事还没完。
祝镕再作揖:兄弟心领了。
你自己留心着。闵延仕说罢,从怀中抽出一张像是账目的单子,轻声道:另一件事,你且看看。
祝镕接过纸张,匆匆一眼后,不禁蹙眉仔细再看一遍,同样低声问道:行军粮草?
闵延仕颔首:金将军此去攻打明莲教的军需耗费。
祝镕问:什么意思?
闵延仕指着两笔账目说:这是金将军上报朝廷的,这是朝廷实际下发的,少了足足一半。
祝镕神情严肃:皇上不想让金将军打胜仗?
闵延仕道:我反而觉得,也许皇上胜券在握,知道此战必胜,无需那么多粮草。
祝镕向窗外看了眼,随手就把单子烧了,低声道:你上任才几天,何苦卷入这些事,老相爷和伯父可知道?
闵延仕严肃地说:必须从我手里经过的事,我能不知道?自然对上对下,我不过是看了眼就交差,是私底下记在了心里。
祝镕神情凝重:你不要胡来,查皇帝的不是,你不要命了?
闵延仕道:你护驾受伤一事,望你心中有个掂量,到底是哪里来的刺客,眼下还不好说。
延仕!祝镕正色道,你我一起长大,有些话还要我明说吗?
闵延仕看着他:可你我从小的志向,仅仅是高官厚禄,虚有其表的荣华富贵吗?
祝镕冷静下来,劝道:我没有忘,但眼下我们资质尚浅、羽翼未丰,你该明白,我们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闵延仕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会和我想的一样。
祝镕道:我自然和你想的一样,但这是将来的事,延仕,没有命可什么都做不成,你还要顾及你的家人。
延仕淡淡一笑:这正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我几乎没有可顾及的人。
胡说,从小你就这样,如何讨长辈们喜欢,反又怪他们不善待你。
我学不来你哄长辈的本事,也没有开疆的命。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最清楚各自家中的境况,宰相府这位名满京城的第一贵公子,在家中不受长辈宠爱这件事,怕是外人不敢轻易相信。
可是宰相府里,除了老夫人之外,祖父和父亲对他严厉苛刻,母亲总是诸多不满,旁系和庶出的兄弟们处处排挤他,甚至还有亲妹妹在其中挑唆生事。
闵延仕的风光,都是别人眼里的风光,二十年来过得多辛苦,只有他自己知道,自然,还有祝镕和开疆知道。
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多谢你提醒我。祝镕道,箭是扎在我身上,我必定要查清楚是谁伤我,但你我终究是臣子,你该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
延仕起身道:言重了,到不了那一步,这也不是你我期待的天下。
他们在少年时,能意气相投,并非因各自乃家世门第之交,而是对天下对国家和朝廷,有着共同的志向和抱负。
当儿时的少年意气,成了眼前一桩桩残酷的现实,祝镕曾一度以为,他会和闵延仕越走越远。
但现在看来,真正还在原先的道路上前行的,反而是闵家大公子,正因为家族和亲人都不足以牵绊,他无所顾忌。
而祝镕和开疆,对于家族和亲人,背负的责任与无可奈何,也随着年龄渐长,与日俱增。
祖父就要退下了,父亲和叔父们一直也不得皇上重用。闵延仕道,家里气氛异常压抑,每一个人都神神叨叨,怪祖父退得太早,怪我还不够有出息。你和伯父可千万要稳住,别迫于贵妃的压力,和我家结亲。家姐的性情固然好,但闵初霖若嫁来贵府,往后家无宁日。
祝镕问:这话你该不会在家里也说了?
闵延仕点头:说得我心怀舒畅。
祝镕连连摇头,苦笑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讨长辈喜欢。
他拿了东西,再次穿上外袍:走吧,我还有几件事要办,边走边说。
延仕忽然问:开疆呢,他方才还对我说,升职后不如之前充实,每日无所事事,但一转眼就不见了。
祝镕猜想是小郡主那儿有了动静,他们说好的,大姐去的时候不让开疆盯着,但之后的事,他就管不着了。
是日,祝镕深夜才回到家中,祝承乾已派人传话,不用他去请安。
争鸣侍奉公子洗漱,一面喋喋不休地说家里的事,小公子受惊吓发烧,被老太太接过去,往后就住在他以前的屋子里,不再回兴华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