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姒道:本朝并无放宫人出宫的习惯,大多宫人都要在宫里留一辈子,上一次放宫女们还乡至今已有二十余载,但臣妾听说前朝不是这样。
她顿了一顿,声音听上去愈发温柔,向他娓娓道来:据说前朝的宫女大多年过廿八便要出宫,宫中会如选宫嫔时一样再向民间下旨征兆新人入宫填补空缺。臣妾想着……这般老的换新的,大概积淀出那样盘根错节的关系便难了些吧。人换了一轮,人脉总不免要散了很多
他一壁思量一壁点头:倒是个法子。只是本朝既无那样的例,做这样的事也就不免生疏。宫中要办的事又多,一旦人员上青黄不接,单是碰上年节就不免要出大乱子。
是。夏云姒应了声,即刻又道,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这事总归是要做的。至于避免‘乱子’,臣妾觉得可将人分开慢慢地换。譬如此番出了问题的尚食局先换,余下五尚局与各宫宫人再逐一跟上。又或都先换两三成,余下的再分三两次慢慢换完都可。
他一时沉吟不语,她也并不催他答应,只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想法:宫女们这样换完就了了许多事了。至于宦官……倒着实不太好一下子征那许多新的进来,但三两处行宫加起来也是不少人了。他们大多数人又都经年累月地不太能与宫中打上交道,此番若是与宫中人马一换,那便也算是换了一番血。
跟着她又续说:不过各宫近前服侍的人,由着姐妹们自己的意思便是。若真有信得过的,自然还是留下的好,也不必强行全换。
她说罢又等了会儿,他点了头,接着就笑看着她问:这主意不错,你想了多久了?
夏云姒脸上一红,犹如心事被看穿一般羞赧地在他胸口一拍:皇上这是取笑臣妾笨呢!倒也没有几日,臣妾是看顺妃姐姐待人那样宽和还能遭人暗害,臣妾心里实在不安,生怕这样的事越来越多。后来想起宁沅一事后臣妾将身边宫人尽数换了心里就安生了不少,便连带着想起了这法子,换汤不换药罢了。
朕哪里取笑你了。他揽过她来吻了一口,宫里属你聪明。这事便由你与庄妃顺妃一道办吧,也不必急,正好来年又是三年一度的采选,放在一起或能省些事。
夏云姒轻轻应了声诺,目光一转,却又蹙眉:臣妾与庄妃姐姐可一起办,但这事……皇上还是别让顺妃姐姐沾手了。
他不解:怎么?
再怎么说,这也是得罪人的事。她黛眉浅皱,颇带愁绪,臣妾与庄妃姐姐办,瞧着不过是奉旨办事罢了,旁人也不敢说什么;顺妃姐姐却是自己刚遇了事,若紧跟着就这样大刀阔斧地换起人来,瞧着倒向为一己私利求皇上这样大动干戈了。顺妃姐姐一贯贤良,待臣妾也好,臣妾不忍她平白遭这样的非议。
心眼还愈发好了。他不由笑意更深,又亲了她一口,好,那就你和庄妃去办。若有人敢背后议论你什么,你回给朕就是,朕帮你办。
她倚在他胸口,一声娇笑:皇上下这旨意在先、不许旁人议论臣妾在后,这是要自己把骂名都担着了?
……可真会说话。他一刮她鼻子,又坦然笑说,是,就是不许旁人议论你。谁敢说你,就让他到紫宸殿与朕辩个究竟,再押出去挨板子。
她的笑意变得促狭起来,看起来酸酸的,更显狐媚:皇上这话说的……她将他的嘴唇捏住,可真像个昏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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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她如旧还是与他小酌了一杯叶贵姬送来的美酒。美酒入喉拨乱心弦,但他念着她的月事,忍了。
夏云姒就恰好露出愧疚,道是自己不好,偏是今日来了月事,让他这样难受。
彼时他正轻抚她的后背,隔着一层中衣她都能感受到那份忍耐与温存。听她这样说,他揽在她背后的手好笑地一拍:这是什么糊涂话。是朕愿意来陪着你,想着与你躺着说说话也好,朕就喜欢与你说话。
可是这样多难受……她仰面望着他,声音委屈,连眼眶都红了。他看得一怔,旋即又笑:怎么还委屈上了?不碍事,你快睡吧,朕也睡了。
她柔柔地嗯了一声,安静了会儿,又还是带着满脸的挣扎劝了起来,劝他去含玉那里。
她并不时常这样,始终拿捏着分寸、摸索着他的心思,只在恰到好处时劝一劝。
果然,在一声叹息后他无奈地坐起了身:罢了,朕回清凉殿看折子。
她毫不怀疑若就由着他这么走,他当真会回去看折子——在这样的事上他一贯还是有几分克制的,确实不是色中饿鬼。
她便用手指勾住了他的衣袖,绞了个圈儿,娇柔道:可臣妾实在不想皇上受这等委屈。
他有些不耐地转头看她,可只在一瞬之间,心底的不快就被她眼中的似水柔情冲散了。
他对她越来越生不出火气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如何一分分沉沦的,也清楚自己越来越克制不住地迁就她。
他终是重重地一叹:罢了……
说着站起身,摇了摇头,向外走去。
樊应德迎上来,夏云姒听到他吩咐说:去看看玉宝林。
很好。
她怡然自得地躺了会去。
她瞧出了他今晚着实不太愿意去见含玉,但他又一次迁就了她。
她就是要他一步步将底线放得更低,她就是在得寸进尺。
再说,有好处总要姐妹们一起分嘛。
宫里的日子瞧着眼花缭乱,但能争的东西算起来其实也就那么几样——权力、富贵、荣宠,还有就是那片刻的欢愉。
以含玉当下的位子,权力一时半刻是碰不着的,富贵也说不上。至于荣宠,皇帝不喜欢她,这是没办法的事。
可皇帝既然年轻又清俊还精于此道,她总归还能品尝一下那点子愉悦。
人生得意须尽欢,自家姐妹不能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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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翌日晌午,皇帝与朝臣们议完了事,清凉殿中便正式传出了旨意,道宫中近两年恶事不多,着令庄妃、窈妃一起着手撤换宫人,一应事宜由尚宫、尚仪两局从旁辅佐。
旨意传开,满宫哗然。近几年来出了那么多的事,加起来却都没有此事令人震惊。
众人上一次遇到这么大的事,好像还是皇后离世之事呢。
各宫、各处顿时都在议论。眼下他们身处行宫,周围还算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因为许多行宫宫人觉得自己或有机会被换到京中皇宫侍奉去,那比起在行宫里可是一桩美差。
但宫里,恐怕是已经哭成一片了。棋局摆开,庄妃边笑边落了第一颗子。
夏云姒也笑:我倒想看顺妃哭呢。
她啊……有苦说不出吧。庄妃笑着乜了她一眼,属你会说话。她明明是执掌宫权的人,却就这样被从这般要事中择了出去,偏还说不得你什么。
夏云姒淡泊耸肩:我可是时时处处为她着想呢。
这样的事,她如何能让顺妃插手,又如何敢让顺妃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