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着无忧走近,浑身腱子肉起伏清晰,扬起的手臂上青筋分明,无忧却还是毫无惧色,只侧耳听了听:这事留给京兆府判吧。来了。
马蹄声骤起,一队奔马向着街角而来,围观的人一看这架势立即散了不少。原本被人团团围住的妇人一看四面人散,再一看奔马,吓得双腿一软,带着老汉一起跪在了地上。
今日奉令巡城的是金吾卫,领头的那个先前跟着巡城卫里的几个郎将巡视过,还没下马,先看见了地上那对眼熟的夫妇,顿时嗓门一抬:怎么又是你们两个?长安城卖了十几回烂布,这腿还没治好?带走!
老汉一颤,脸色煞白,正打算求饶,后边的金吾卫已经下了马把两人制住。妇人披头散发,一句杀人了还没喊出口,嘴里迅疾地勒进去一股麻绳。
还有你!郎将往另一边的人看过去,他没见过无忧,匆匆一眼就转过头,大庭广众欺负人很好玩是吧?也带走!
那男人不服,训练有素的金吾卫上前直接给他按趴下,三两下背过手捆好,嘴里也勒了麻绳。男人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还是没能挣开。
早就下了马的副手还在问询小娘子,无忧转身离开,沈辞柔也迅速跟上。
沈辞柔跟在无忧身边,看着他和往常一般的神色,分明眉眼间很平静,她却微妙地觉得无忧好像不太开心。
她迟疑片刻,伸出两只手拢住无忧的袖子:你是不是生气了?
无忧本来在想事情,被这么一打断,愣了愣才轻轻摇头:不算吧。
沈辞柔愣了。
生气和不生气能分清楚,这个不算……是什么意思?
无忧也意识到这个回答不太妙,轻轻笑笑,再开口时有些感叹的味道:只是在想事情而已。先前我看见那对夫妇和那男子被抓时觉得太过粗暴,现下想想又觉得好像确实只能如此。
是啊。他们根本不会听你的。沈辞柔用鞋尖在地上平平地画了几下,他们讨厌我的出身,故而总是觉得是我的错。但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难听的话我说不出来,‘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他们又听不懂。
世上人千万,今日看热闹的人厌恶我们,但长安城里还有那么多的人。无忧隔着大袖轻轻拍了拍沈辞柔的手,我想去别的地方走走,不能陪你了。抱歉。
沈辞柔赶紧放手,转瞬间面上又是明媚的笑。她点点头:好,去散散心,开心一点。
看着无忧离去,沈辞柔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下来。她觉得今天遇上的事儿真是倒霉,耷拉着脑袋打算回府,忽然听见一个甜软稚嫩的嗓音,带着微微的喘息声:可算追到娘子了。刚才和你一起的那位郎君呢?
沈辞柔低头,看见的是先前被堵在街口的小娘子,只好又笑笑:他有些事,先回去了。小娘子找我们是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小娘子顿了顿,就是刚才多谢郎君和娘子,不然恐怕难以脱身。我想请两位到我家去吃顿便饭……感谢一下。
沈辞柔赶紧摇头:这就不用了,我也赶着回家。刚才小娘子只要咬紧不肯松口,京兆府的人早晚会来。我只是看不惯他们口出恶言,反倒拖累了我朋友。小娘子不必在意,但凡还有点是非心,又不是过于胆小,总会替小娘子说几句话的。
那也行吧……小娘子略做迟疑,痛快地说,那这样,我还是想感谢的。若是娘子和郎君来日想要什么,就来方府找方采采。
沈辞柔一听这个名字,呼吸一停,难以置信地开口:你就是方采采?
方采采眨眨眼睛:是啊。娘子……怎么了?
那你认识叶子思吗?
叶家七郎?方采采莫名其妙,子安的弟弟呀,我当然认识。
……那就巧了。沈辞柔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事儿,我是沈府的大娘子,子思是我朋友,从小一起玩到大的那种。
方采采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这可真是巧了。
沈辞柔呼了口气,忽然问:那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沈娘子请问,只要我知道就一定老实回答。
方采采很配合,沈辞柔却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憋了一会儿才悄悄地问:你大哥……是什么样的人?
方采采眨眨眼睛:我大哥?方瞬光?
沈辞柔哪儿知道方采采她大哥叫什么,只好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等着方采采说下文。
我大哥自然是好的,读书习武都认真,待我也很好。阿耶都夸他文武之道都有小成,让我阿耶夸人很难的。娘子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辞柔沉吟片刻,摇摇头:我只是听别人提起过。
这样……方采采笑笑,我还以为娘子是中意我大哥呢。
这真不是!沈辞柔立即否认,我只是听人说的,真的就是听人提起。
方采采笑眯眯地点头:也对。我还是觉得娘子和救我的郎君是一对呢。
这更不是了啊!沈辞柔听了更急,话都快说不清楚了,他是……哎,是朋友,反正就是朋友啊!我不喜欢他……也不对,不讨厌,哎……反正不是那样的!
方采采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等着沈辞柔把话捋清楚,但沈辞柔越说越乱,说到最后自暴自弃了:算了。我回家了。
互道再会以后沈辞柔耷拉着脑袋往沈府走,走了一半路,脑子里没来由地想到先前那番辩驳,忽然发觉自己确实弄不清楚该怎么说无忧。
好像……已经不只是不讨厌了?
沈辞柔想了一路,想得脑子疼,还是没想出来。她叹着气往后宅走,刚刚进门就碰上了宋瑶。
宋瑶手里提着个篮子,放着各色的丝线。她从篮里取出几张简单的绣样:阿柔,我正打算找你呢。我又挑了些简单的绣样,颜色都搭好了,你平常可以绣着玩。
沈辞柔强打起精神,接过那只篮子:谢谢,我还想着再找你讨几张来绣着玩呢。
只怕你没有耐心。宋瑶笑笑,先前给你的竹纹绣好了吗,我看看?
沈辞柔被问得脸红,她本来心思澄澈,说是绣给朋友也无妨,但被方采采那么一闹,她自己都有些犹疑,支支吾吾地不敢直说。
宋瑶见沈辞柔这个推托的样子,只想她是没绣好,也不多问,只体贴地说:若是绣着玩的时候有什么地方不清楚,或是觉得不顺手,来问我就好。我替你绣几针也可以。
本来就是我自己绣着玩,怎么能再让你替我绣?沈辞柔想了想,对了,你绣的那荷包,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