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心口把这一口东西咽下去,有介收回目光,沉默片刻,突然扭头问:娘亲什么时候跟我回去?
花月与赵掌柜正谈到老夫人病情,骤然听得这么一句,有些怔愣:回哪里去?
回爹爹身边。有介挺了挺胸膛,像背古诗的时候一样,有板有眼地道,爹爹很想您。
眼神一呆,花月神色复杂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这你都知道?
营帐里有娘亲的画。有介眼珠子直晃,小手下意识地就背去了身后,爹爹也常念叨您。
赵掌柜很意外:爹爹?他们的父亲不是死……
我爹是大将军。有介抬了抬下巴,严肃地道,他很厉害。
心里一震,赵掌柜看看他又看看花月。
花月尴尬地笑道:您别往心里去。
想想也是,若花月是将军的妻妾,怎么可能带着孩子流落在外?多半是稚子戏言。
赵掌柜笑着摆手,有介却接着道:娘亲还没回答我。
花月给他重新拿了点心,轻声道:你爹爹身边不缺人,娘亲身边多一个人却是会碍眼的,为了两全其美,娘亲就不必回去了。
有介一顿,眉头皱了起来,下意识地往她身后扫。
花月觉得不对劲,跟着想转身往后看,手却被他抓住了:娘亲。
嗯?花月转头看他。
面前这小孩儿有些手足无措了,抓着她支支吾吾半晌也没憋出新的话。
这边僵持着,另一边赵掌柜怀里的释往却笑眯眯地盯着邻桌瞧。
这个大哥哥他认识呀,可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没有先前见过那么和善,一双眼盯着他的娘亲,眉峰轻轻拧着,眼底有些红。
大哥哥。他好奇地开口问,你难过什么?
有介好不容易吸引住花月的注意力,被他这一喊,前功尽弃,花月好奇地转头,正迎上李景允漠然的目光。
哇。释往惊叹地道,一下子就变了。
他惊叹的是李景允的神色,方才脸上满是情绪的人,一眨眼又变成了个冷漠无情的过客。
可惜年纪小,说不清楚,身边的人自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方才还热闹得很的四周,在看见这个人的一瞬间仿佛都安静了下来。花月怔愣地看了他两眼,朝旁边撇开眼神,问温故知:二位怎么也在这里?
要说巧合是不可能的,温故知倒也坦诚:来找您的。
赵掌柜抱着释往起身,笑道:方才就觉得奇怪,原来是认识的。
外人说这种话,那花月自然就该介绍一二,以免尴尬。她跟着起身,朝温故知指了指:这二位是京华来的故人。
轻飘飘的两个字,就将这些年的纠葛盖棺定论,李景允听得冷笑,旁边的有介却下了凳子来,对着他老老实实地喊了一声:爹爹。
赵掌柜愕然,刚想见礼的手顿在了半空。
第93章
李景允勾唇,伸手摸了摸有介的小脑袋,玄青的袖袍拢过来,将他揽到自己腿边,幽深的眸子一抬,毫无温度地落在花月脸上:有劳照顾。
袖子里的手骤然收紧,花月抿了抿唇,别开眼道:不妨事。
客气得像是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
赵掌柜错愕了好一会儿,目光落在这人腰上挂的玉佩上头,轻轻扫一眼,眉梢就动了动。
多年从商的经验告诉他,面前这男子来历不凡,身份贵重,按理不该这般出现在这喧闹的点心铺子里。看这架势,与殷氏或许是有过往的,可不像亲人,也不像敌人,满身的疏离冷漠,摸不清是什么心思。
既然这么巧遇见了,那便叮嘱两句。沉默片刻之后,李景允冷声道,开门做生意,还是要以货为重,香囊上的绣花,万不可漏针错线,交货的时候会有人查验。你照顾有介的这份人情,未必能抵买卖价钱。
花月还沉浸在骤然遇见这人的震惊里,没由来听得这么几句话,颇为不解:什么香囊?
温故知帮着解释:三军在外多载,甚是思乡,这儿离京华还远,又要扎营,为了宽慰将士,三爷便在镇子上的布庄里订了几百个香囊,料子已经给霜降了,只等着上绣活。
……有种不妙的感觉,花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赵掌柜。
突如其来的大单子是好事,可这单子若是李景允给的,那花月宁可不赚钱也不想接,更何况,她刚应下了赵掌柜给的手帕单子,赶不了两个活儿。
赵掌柜正在思忖这人的来头,冷不防被她一看,有些没回过神,温柔又困惑地笑道:看我做什么?
这,怎么是好?花月背对着李景允,连连给他使眼色。
赵掌柜明白了,顺着她的意思就道:你先接的可是我的单子。
哎对,已经接了。花月扭头,十分遗憾地朝李景允屈了屈膝,您见谅。
目光从那男人身上扫过,落在面前这人的头顶上,李景允抬了抬嘴角,满眼嘲弄:我是能见谅,可单子是你布庄里的人写的,若是毁单,二十匹细缎的钱可就得掌柜的来出了。
他拿出单子来,往她面前一展。
霜降的字迹映入眼帘,花月看得眼皮跳了跳,有那么一瞬间很想质疑这人是不是就趁着她不在家,专门去捏霜降那个软柿子。
可眼下两人这身份,她没立场,也没胆子问出口。
赵掌柜是头一次看殷花月紧张成这样,脸上虽然没露什么怯,身子却绷成了一根弦,眼里明暗交错,指节绞在袖子里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