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呢,霜降就从外面进来,看了他一眼,低头朝花月小声道:有客人来。
这小苑里能来的客人只有一个苏妙,花月挑眉,看看霜降又看看旁边有些走神的沈知落,眼珠子一转便道:沈大人稍坐,我去去便来。
沈知落点头,安静地坐在石桌边,目送她出去。
这庭院虽然不如将军府的华贵,但绿叶交映,山石错落,也算有两分雅致,只是在秋日里难免凄清,风吹过处,没什么人气儿。沈知落盯着那假山石上的叶子,目光微有些涣散。
风里没由来地夹了一丝酒香,有人跌跌撞撞地往这边来了,腕上两只白玉镯一碰,叮当作响。
这动静沈知落不可能听不见,但他只脊背一僵,坐在原处没动。
苏妙扶着月门跨进来,左右看了看,笑嘻嘻地问:劳驾,可曾看见一位美妇人了?今儿穿的是秋香色的长裙,头上戴着桃红锦额。
桌边那人抬眼看过来,神色有些复杂,目光扫过她这娇憨的脸,不着痕迹地便别到了旁边:她方才出去了。
苏妙挑眉,眯着眼打量他一番,坐下来困惑地挠了挠头:怎么看你有些眼熟啊。
脸色发青,沈知落捏着罗盘,抿紧了嘴角没吭声。
他厌极了她大醉时谁也不认得的模样,像个登徒浪荡子,嘴里说尽好话,实则谁也没记挂,没心没肺,看着就让人来气。
可偏生每回她醉了都爱凑到他跟前醉眼朦胧地问:你是谁家俏郎君呀?
沈知落冷笑,拂袖起身便要走。
苏妙下意识地伸手拉了他的衣袖,分外娇媚的脸蛋朝他仰上来,不依不饶地晃着肩膀:怎么不理人的?
休书已经讨到手了,苏小姐还想让在下理个什么?他沉声道,在下不会饮酒,陪不了小姐寻乐。
眼神恍惚地怔了半晌,苏妙反应过来了,小嘴一扁眼眶就红了:对哦,我拿了休书了,你给的。
话说的是对的,可这语气实在委屈,活像是他做错了一般。沈知落这叫一个气不打一处来:不是你非要让我写的?
乖巧地应了一声,苏妙站得笔直,愣呆呆地点头:嗯,我让你写的。
……深吸一口气,沈知落只觉得胸口发闷,额角也直跳。要走的是她,要哭的也是她,说喜欢他想陪她天长地久的是她,说要休书一走不回头的也是她,哪有这样的?
鼓了一口气想好生与这人理论一番,结果还没开口,苏妙就先松了手。
她好像终于回过神来了,眼里有片刻的清醒,退后一步扶着额朝他低头:抱歉,喝多了不认人,胡言乱语的,您别往心里去。
说罢,转身就要往花月那主屋里走。
是可忍孰不可忍,沈知落一把将人抓回来,捏着她的腕子冷声道:你真当旁人都没有脾气,随得你来来去去?
苏妙沉默地回视他,想了想,道:那我不走,沈大人留我下来,要做什么?
一句话堵了他个半死,沈知落气急,阖着眸子冷声道:我也是瞎了眼了才会信你有真心,祝苏小姐重扫娥眉,再觅佳婿。
承您吉言。苏妙回他一礼,转身就进了屋子。
沈知落怒不可遏,转头大步朝门外迈,却正好撞见急忙过来的花月。
沈大人这便要走了?花月很是意外地看他一眼,不是还要说一说那东宫里的事?
差点被气得忘了正事,沈知落闭眼,揉了揉眉心:换个地方说吧,苏小姐醉酒,刚去了你的屋子,待会儿少不得要闹腾。
我说她跑去哪儿了,原来直接来了这院子,叫我好找。花月松了口气,示意他去花园小亭里坐,一边走一边吩咐霜降,快去看着表小姐些,给她收拾好床铺,让她睡个好觉。
是。霜降应下。
沈知落冷眼瞧着,漠然道:你何必费这力气,让人送她回将军府,还少些麻烦。
愕然地看他一眼,花月觉得好笑:回将军府,怎么回?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与李将军闹成那样,哪儿还回得去。
脚步一顿,沈知落不解:她与李将军闹什么?
面前这人眼睛陡然瞪大,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似的上下扫他一圈,然后眼神缓和下来,唏嘘地道:原来你不知道,我还当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都那样了还舍得休她。
沈知落很是茫然,花月却像是解开了谜题,不慌不忙地在小亭里坐下,抬眼问他:沈大人想知道怎么回事么?
休书反正都给了,苏妙有什么事都跟他没关系,他是供奉天地之人,哪能像这些凡人似的贪嗔痴?沈知落不屑地别开头。
半晌之后,有个声音低低地从旁边响起:怎么回事?
乐不可支,花月扶着石桌便笑:国师大人也能有今日,我总算信你说的天道有轮回了,这世上还真是因果有报。
她笑了好一会儿,直到瞧见这人面上有些挂不住了,才轻咳两声,把事情原委说给他听。
庭院里风声细细,沈知落安静地听着,面上没什么变化。
……将军府如今是炙手可热,八百里外的亲戚都上赶着过来打秋风,她倒是好,直接将自个儿逐出门去,惹得李家上下一顿痛骂。我以为她这是奔着同你一辈子去的,可不曾想没多久,竟领了休书。
花月很感慨:她上辈子是得有多大的罪过,才换来今生与您相遇。
身边这人沉默着,半个字也没有回她,花月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嘀咕:其实表小姐也是傻,早知道会拿休书,就别与李将军闹了,你是没看见那天将军把她骂得有多惨,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出来看笑话,就连她父母的牌位,也一并从祠堂请走,送去了永清寺。
瞧着也挺机灵的姑娘,遇上你就死心眼,嘴皮子上说得潇洒,实则亏都是自己闷吃,不值当啊。
长叹一口气,花月捏着手帕若无其事地道:我也不是要劝你什么,你是知天命的人,行事自然有你的道理。给了休书也挺好,等过几年风头下去了,表小姐还能寻人另嫁,躲着过日子也不错。
话说得差不多了,她也没看沈知落,不着痕迹地转了话头,让他继续说先前的正事。
按照原先的安排,说完事他是该立马离开这小苑,以免被人发现,引出什么闲话来,但事情交代完之后,沈知落坐在原处没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