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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里带着能看见的灰尘和光,还有一双无比温柔的手,穿过恐怖折磨的梦魇,轻轻地将她抱进怀里。
啪嗒——
花月以为下雨了,茫然地抬眼,却见庄氏目光空洞地盯着某一处,眼角落下一串又一串的泪来。
夫人?她慌忙拿了帕子给她擦脸,您怎么了?
庄氏回神,揩了泪花笑道:外头光太亮了,有些刺眼。
这样的借口她没见过一百遍也至少有个九十九。花月神情凝重地看着她,沉声问:奴婢不在主院的时候,将军是不是又欺负您了?
没有。她笑着将手帕叠好,将军与我是夫妻,怎么会欺负我。
还夫妻呢,自她进府开始,将军就从未在主院过过夜,夫人每年的生辰也没有任何贺礼,连在一起吃顿饭都难,这算哪门子的夫妻?
左看右看,花月怎么都觉得夫人瘦了,料想霜降照顾人没有她仔细,夫人也不是个会苛责人的,指不定忍了多少委屈。
她暗暗下了决心。
李景允站在书房里,沉默地听着李守天说话。
为父想过了,过些日子就跟上头递折子,让你来炼器司任职。他坐在椅子里,交叠着双手道,这样一来,过几年你就能接为父的任。
韩家那个小姐挺好,你要是也觉得合适,就跟为父一起选个日子,将她迎了。
为父老了,这偌大的李家宅院,早晚要靠你撑起来。
李守天说得语重心长,也颇有些居高临下的姿态,毕竟人人都艳羡他李家的兵权,他也不止一个儿子,能为景允安排至此,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最大的偏爱了。
然而,面前这人听着,脸上一点情绪也没有。
怎么。他不悦,你有异议?
没有。青黛色的衣摆拂起又落下,李景允似笑非笑地道,父亲的恩赏,是子辈梦寐以求的福气,但是……
他眼尾轻轻勾起来,收敛了好久的痞气又从手上的响指里冒了出来。
我不需要。
书房里寂静了一瞬,接着就响起一声嗤笑。
你不需要。李守天抬眼看着他,目光幽深,所以你就想当一辈子的纨绔,啃着李家的血肉,做一个没用的废人?
他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几乎是拍案而起:我不会养你一辈子,你离开李家,离开你三公子这个身份,就什么也不是!
李景允对他的暴怒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平静地听着自己亲生父亲的嘲弄,只趁着他喘气的间隙问了一句:你同母亲,先前在争执什么?
呼吸停了那么一瞬,李守天皱眉,神情复杂地道:问这个做什么,你一向不关心你母亲。
再不关心,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李景允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道,没事儿还是别去她那儿了,你看着她烦,她也未必想看见你。
喉咙一噎,李守天又气又笑:你现在是连我也要教训了?
不敢。他低头,很是认真地朝他拱了拱手,然后垂着眼皮道,只是听烦了。
李守天一顿,放在腿上的手无意识地收拢。
他太久没跟景允聊过天了,这么多年,他大多是从旁人的嘴里听他的动向,让人把他关在府里,亦或是把他送去练兵场磨砺。
眼下再看,这小子好像长高了,眉目也长开了些,少了他身上的庄重,多了两分他看不懂的尖锐。
他就这么站在他跟前,眼里半分敬畏也没有,像是与友人闲话一般地道:对了,儿子自作主张纳了个妾。
李守天好悬没气晕过去:纳妾?
撑着桌子站起来,他急火攻心地道:你怎么敢,怎么敢做出如此忤逆之举!殷掌事呢?把殷掌事给我叫来!
李景允恍然道:您将殷掌事指来儿子身边,是就想让她管着儿子,一有风吹草动,就同您汇报的。
他说着说着就笑了,伸手递过去一盏茶,将茶举过眉心,眼眸也跟着往上抬:儿子是料到了这一点,所以纳的妾恰好是她。
李守天:……
府里的老奴在书房外头守得打瞌睡,冷不防听见一声惊天巨响,将他整个人吓得从门边蹦了起来,接着书房里就传来一声暴怒的咆哮:给我滚——
老奴吓了个够呛,连滚带爬地想去开门看看情况,结果正撞见三公子从里头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向伯。三公子朝他笑了笑,多给我爹备点清火的茶。
哎好。向伯下意识地应下,然后就看见眼前的衣角潇洒地往院子外头飘了去。
他的身后,是老爷气到急喘的呼吸声,从幽暗的书房里传出来,带着几声恼怒的咳嗽。
回去东院的时候,李景允心境尚算平和,甚至想到待会儿有人会给他撒娇,他还有点高兴。
然而,见到人的时候,他高兴不起来了。
花月乖顺地跪坐在他面前,眼波盈盈地看着他,小爪子轻轻挠着他的衣摆,欲言又止。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李景允眯眼:你又想做什么?
公子~她尾音翘起来,软绵绵地朝他眨巴眼,如果有一天,妾身同您的宝刀一起掉进了花园的池子里,您先捞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