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几人面面相觑,知道是说错了话,忙转了话头:总之,这小姑娘咱们可得好生看看,若是个老实听话的还好,若不是,也早些提防,免得咱们三爷吃亏。
又含了一个蜜饯,李景允抿唇:她没有问题。
嗯?徐长逸很意外,这才多久啊,您就这么肯定了?
爷的人,爷自然清楚。李景允掀开车帘,看见那抹熟悉的影子提着一壶茶碎步回来,眼里墨色微泛,再说了,只是个丫鬟而已,没别的。
温故知咋舌:这还叫没别的?
是你小题大做。他一本正经地抬眼,主仆之间朝夕相对,难免比旁人亲近,我眼里又是不能揉沙子的,倒给了你机会起哄。
温故知眉梢高挑,摸着下巴琢磨了好一会儿,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找不到话来反驳。
马车行至山腰,前头就是有名的野味居,队列后头的车继续上山,而前头的这几辆,便停下来歇息。
李景允下车的时候,殷花月正盯着远处的人群走神,他站在她身边跟着看了片刻,没好气地问:有熟人?
肩膀一颤,花月飞快地收回目光,低头答:没有。
那还不跟爷进去?
是。
花月跟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小声道:公子,奴婢可否暂离片刻?
一路行进,奴仆也有三急,李景允没多问,摆手道:别走错了地方。
她低头屈膝,转身急匆匆地往林子里走。
正是用膳时分,林子里没什么人,绿裙子远远就看见了她,黑着脸朝她走过来:怎么这么慢?
花月抿唇,刚开口想解释,她便打断道:也无妨了,我思来想去,你这口无遮拦的极易得罪人,今日那位大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一步踏错,咱们都没活路。与其指望你,不如我自己去。
微微挑眉,花月道:他们应该同你说过,我与他是旧识。
绿裙子上下打量她一眼,撇了撇嘴:咱们这些通气的,谁与谁不是旧识?今日本也该我去,你凭空冒出来,若是坏了事,还得我担着。
花月摇头,还待再说,就看见了这丫鬟头上新添的两个花钿。她眨眼,仔细一打量,发现这人的妆容也比先前更精致了些。
微微一思忖,花月了然笑道:他对女色没什么兴趣。
藏着的小心思贸然被人揭露,绿裙子脸上涨红,跺脚道:你瞎说些什么,我可没那样的想法。
说罢,将她往外一推:你快些走,别留在这儿了。
被她推得踉跄两步,花月站稳,颇为感慨地想,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有人惦记沈知落呢?分明已经是污名满身,受万人唾骂了,可被小姑娘一提起来,还是会双颊羞红。
妖颜惑众啊……
叹息着转身,花月脑海里想起了那人的身影。
沈知落最常穿的似乎就是绣满星辰的紫黑长袍,半拢在臂弯里,露出里头以符咒为襟的中衣,黑色的发带上绣着她看不懂的纹路,偶尔被风一吹,会挡住他那双惑人的眼。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呢,花月想了想,下意识地用手比划了一个弧度。
结果手指划过的地方,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花月一怔,抬眼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那人也在盯着她看,眼里同样满是震惊,身形一顿,然后快步走近,眼眸的弧度便与她手指比的分毫不差地合上。
你……他睫毛颤了颤,像是觉得自己眼花,闭眼再睁,微紫的眼瞳一动也不动地定在她脸上,当真活着?
话出口,自己都不信,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侧。
有温度,不是他的幻觉。
指尖颤抖起来,沈知落深吸了一口气。
面前这人迷茫了片刻,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他屏息看着她,想知道她会说些什么,会不会反省自己这么多年音信全无,亦或者好奇他的遭遇。
然而,这人沉默半晌,竟是屈膝朝他行了个礼:沈大人,好久不见。
……一口气没缓上来,沈知落只觉得喉咙腥甜,差点呕出血。
后头的绿裙子急匆匆追过来,看见他这难看的脸色,以为花月当真闯祸了,连忙将两人隔开道:大人,奴婢才是奉命来接见大人的人,这丫鬟大人不必理会。
沈知落闭眼,喘了口气。
大人您没事吧?绿裙子把花月往后推,然后上前扶住他,奴婢先扶您去那边休息?
不必。沈知落拂袖,你先退下吧。
绿裙子一怔,迟疑地道:可是奴婢是奉常大人吩咐……
退下。
绿裙子茫然地看他一眼,又看看后头不吭声的花月,咬咬唇,不甘地退远。
林子里起风了,树叶沙沙作响,风卷过这人黑色的发带,上头银线绣的纹路像是活了一般,跃然于他眉眼之上。
花月安静地看了片刻,突然问他:你一直这样穿着,不会做噩梦吗?
身子僵了僵,沈知落抬起衣袖,又慢慢将袖口捏紧。他沉默了半晌,再开口,声音就有些低哑:你好歹先问罪,再来定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