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琅虽也经历过郑后称帝,但那时候毕竟还小,听闻有女人登临帝位,做了皇帝,心中更多的是惊奇诧异,却不甚了解内情,等到年纪略长,郑后退位时,郑后已经变成了一个不能被人提及的禁忌,就更不敢问出口了。
现下顾景阳心绪倒好,也不曾隐瞒,她便有些好奇,催马上前些,悄声问:这话怎么说?
先帝与天后有三子一女,但除此之外,仍然有诸多皇子公主,事实上,顾景阳顿了顿,方才道:先帝中后期,最得宠的人已经不再是天后了。
啊!这却是谢华琅不曾听闻过的了。
她所听闻的故事中,郑后一直都是先帝最爱重之人,所以才能生下三子一女,先是与先帝并称二圣,后来独揽朝纲,最后得以称帝。
现下听他这样讲,谢华琅着实吃了一惊,面上难言惊诧,下意识回首去看近处扈从,却见他们神情淡漠,纹丝不变,好像没听见顾景阳先前说的话似的,倒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无需在意他们,尽可以说。
顾景阳见状失笑,神情之中却有些感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或许曾经是眷侣,风雨同舟,后来先帝登基,他们便是同盟,当前路的障碍被尽数扫空之后……
他声音低了下去,良久之后,终于道:他们对于彼此而言,或许就是最后的障碍了吧。
或许是因为他此刻的神情太过落寞,谢华琅没有再问下去。
已经到了宫门口,抬眼去看,便是巍峨肃整的宫阙,身后扈从纷纷下马,唯有他们二人还在马上,并肩而行。
夜色寂寂,沿路两侧是被点起的宫灯,遥遥望过去,便是连成一线的晕黄光芒,这辽阔庄重的宫阙之中,似乎也平添了几分暖意。
谢华琅看的有些出神,连顾景阳已然下马都不曾注意到,再回过神来,便是他立在身侧,伸过来的手。
她心中一柔,扶住他手臂,动作轻盈的下了马。
七月的夜风带着些许热意,悄无声息的抚在人脸上,谢华琅不认识路,便挽着顾景阳的手,跟着他一道前行,目光触及到眼前殿宇,轻问道:是太极殿吗?
顾景阳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谢华琅道:历代殿名或沿或革,唯魏之太极,自晋以降,正殿皆名之。这样宏伟,想也是太极殿。
顾景阳微微一笑,却没答话,有内侍推开门扉,他便挽着她的手,一道往居住的后殿去了。
内殿十分宽阔,摆设也颇庄重,毕竟是夜间,虽也掌着灯,但毕竟不如白日里看的清楚明白。
谢华琅大略看了看,试探着道:九郎,你之前是不是说,我若有不喜欢的,也可以同你商量着改?
顾景阳颔首,又道:你不喜欢哪里?
太素净了。最亮眼的赤黄窗幔,还是天子制式的用色,谢华琅狐疑道:到底是从前就这样,还是你自己改的?
顾景阳倒很诚恳,颔首道:是我令人改的。
谢华琅憋了会儿,又小声问:我能不能酌情整改,再添点别的?
都依你吧。顾景阳对这些外物不甚在意,只问了句:你喜欢什么样的?
我喜欢大红大紫!
谢华琅挺起小胸脯,理直气壮道:有人觉得这样俗气,那是他们气弱,撑不起来,三品以上服紫,四品才能着深绯,多少人伸着脖子都够不着呢。
顾景阳淡淡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你别不说话,我知道你不喜欢艳色。
谢华琅同他结识这样久,从没见他穿过艳色衣袍,先前道观中的摆设也是一水儿的清冷沉郁,斜他一眼,她道:暗沉沉的,多没精神啊,人活一世,就应该花团锦簇轰轰烈烈。
顾景阳好脾气的笑了笑,道:你喜欢便好。
不对,谢华琅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又凑过脸去,悄声道:道长,你既然不喜欢艳色,怎么会喜欢我?
顾景阳被问住了,一时之间,居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谢华琅可得意起来了,踮起脚来,在他脸上啾的亲了一口,想了想,又在原处啾了一口,这才转到寝殿去,看自己歇息的地方。
顾景阳还停在原地,抬手触碰一下被她亲过的脸颊,倏然笑了,目光瞥向她背影,又跟了过去。
太极殿侍奉的内侍宫人不少,夜色已深,谢华琅当然不能一个个认过,她此次进宫,采青采素是跟着的,贴身之事,皆有她们二人照顾,除此之外,顾景阳又指了六个宫人给她,见礼之后,便将她带来的东西安置下来。
顾景阳骨子里是很守礼自持的,除了在这小冤家身上,可即便如此,有些事儿也严守尺度。
男女有别,夜间安歇自然也不在一处,早吩咐人后殿另寻了宫室,清扫出来与她居住。
谢华琅大略看了看,又句:九郎,你歇在哪儿?
顾景阳便领她去看了,也是认路。
哪知谢华琅见了,毫不掩饰自己的惊奇:你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
原本没什么不正经的事儿,被她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正经了,顾景阳顿了顿,解释道:枝枝,规制就是这样的。
真好!谢华琅却没往歪处想,歆羡道:我睡觉可爱踢被子了,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床特别大的被子,再有一张特别大的床。
顾景阳先前也曾在她房中待过,见过卧房中的床榻,只是没见过其余闺中女子的,无从比较。
只是他未曾想她会这样讲,不免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遮掩过去,问道:后来呢?
没有后来啦,谢华琅遗憾道:阿娘说未出嫁的女郎睡大床不好,床小了,被子也不能大,这事就搁置了。
顾景阳看她一看,道:这样。
谢华琅没察觉到他此刻不能言说的心绪,依依不舍的同他道:早晚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