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嘉树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阴影下,那张脸看着平添许多沧桑,迎念总觉得他胡茬都快长出来了。
一晚上不见,邋遢得真快。
你待在我家门口干嘛?迎念拾掇好心情,又问。
江嘉树动了动唇。
……
你说什么?
……
你大声点!迎念忍不住吼他,没吃饭啊!
江嘉树瞥她一眼,脸上羞赧,似是有些难以启齿:没吃。
迎念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你没吃饭你就去吃啊,在这干什么?
舅舅舅妈在家吗。他小声问。
不在,他们出去有事,没这么快回来。
我……
你?
我能……
你能?迎念一头雾水,见江嘉树吞吞吐吐,恨不得冲过去摇晃他的肩膀让他快点把嘴里剩下要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全吐出来,好好吐干净了!
——我能不能进去吃点东西?江嘉树鼓起勇气,终于问出了口。
迎念:……你没钱?
用完了。
那回家啊!
今天不想回去。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明天再说。
夜下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不想,迎念毫不留情地拒绝:不好意思,你上别处去吧,你要是待在我家,你妈指不定以为你离家出走和我有什么关系,最后别又怪到我头上!
江嘉树略有些不敢置信,那你不怕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我妈怪你没收留我?!
嘿,你还真敢说?迎念瞪他,合着横竖都要怪我咯?那我更不能收留你了,反正到头来受气的都是我,我还不如选一个舒坦点的受气过程!
她大手一挥,你走吧。
江嘉树腾地站起来,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好歹我们也是兄妹——
这个时候知道跟我说兄妹了?我下午的话你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着,你好意思说么你?迎念反诘。
……江嘉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迎念见他没话说,提步要上台阶。身后江嘉树又开口了:你现在讨厌我是因为我以前的那些疏忽,那更早之前呢?!小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试着亲近过你,但不管我和家里其他兄弟怎么和你说话,找你玩,你总是一副冷脸不近人情的样子!
他激动起来:你觉得家里人不喜欢你,所以你也不喜欢家里人,你受了气,你委屈,你觉得我们都对不起你,可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身上有多少问题?你那臭脾气哪怕能改一点,只要改一改……
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迎念回身,沉下脸打断他,也是,你是男孩,你们都是男孩,你们没受过气,你们不委屈,你们当然不懂我是什么感受。
她冷笑,我就说一件事,就一件——
我们六岁那年,爷爷从超市拎着一袋进口甜橘回来,他给家里所有小孩一人一个,因为有多,还分给当时邻居家的两个男孩。
最后剩了一个。
江嘉树听得愣了,脸上闪过迷茫。
那天我们俩一块在楼上看电视,你和我并排坐在一起。爷爷拿着最后一个甜橘上来,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我估计他是压根就没把我算在家里这些小孩之中吧,所以最后才会只留下一个橘子。
迎念说着笑了,不过他也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把那个甜橘给了你。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有跟我说就走了。
迎念问江嘉树:这件事你记得吗?你不记得吧,你当时傻不愣登只知道吃,吃过了知道橘子是甜的,又怎么会懂在旁边的我心里有多酸?我才六岁啊,就记得一清二楚,你觉得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我……江嘉树唇瓣嗫嚅,哑然说不出话。
一个橘子可以分成多少瓣,哪怕不对半分也好,可爷爷就是没想过要分一瓣两瓣给我尝尝。迎念说,我不愿意跟你们亲近怎么了?别人家小孩之间玩闹推一下撞一下是常事,可是到我这,只要谁哭了我就该死,一天到晚挨骂挨个不停。
你们是男孩,在爷爷面前备受宠爱,那我在我爸妈心里也是宝贝,凭什么我要受那些不该受的气?你说我改一改脾气就好,真会说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外公我爷爷他就是打从心里不喜欢女孩,我从一出生就不被他喜欢,我能怎么改?改我的性别吗?这么多年你长眼睛也看到了,你见他改了吗?!
迎念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有些事情是改不了的。他重男轻女,而我身为女孩,我为我自己以及我的性别骄傲。
不知什么时候起了一阵风,树叶飒飒摇动,莫名教人心里发凉。
言罢,迎念小跑着上了台阶,开门进屋。
大门开了又合,毫不留情地在江嘉树面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