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昭眼眉低垂,指尖烧伤的剧痛已经没有白天那么折磨,可她不自觉地双手紧握,触碰了伤口,便又是疼得撕心裂肺。
皇祖母罚你闭门思过,朕也不能久留,就是怕你吓着了,想着一定要来瞧瞧。玄烨说,别伤心了,明日到慈宁宫,朕替你求情。
灵昭眸中含泪,她心里有一瞬的希望,她希望拦截她信函的人不是皇帝,而是太皇太后。
她希望皇帝什么都不知道,她希望这一年来自己被冷落,不是因为皇帝对她寒了心。
但是,可能吗……
你哭了?玄烨温和地说,别难过,皇祖母不会再骂你,朕向你保证。
灵昭抽噎起来,没把持住,跪了下去。
怎么了?你这样子,倒是朕不该来。玄烨搀扶她,快起来,入秋了,地上凉。
皇上,臣妾再也不敢了。灵昭哽咽着,拼命摇头,臣妾……再也不敢了。
是不敢再玩火,还是不敢向族人传递宫闱之事,玄烨希望灵昭能想明白。
明日在慈宁宫,她还有一关要过,过得去,这一生玄烨绝不欺她,可若过不去……
玄烨定下心神,不叫自己露出情绪,扬起笑容说:别哭了,被皇祖母骂不丢人,这世上能有几个挨皇祖母骂的人,若是有人笑话你,你就想,他们是在嫉妒你。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待久了,给昭妃娘娘惹非议。大李子上前来说,娘娘受了伤,也该早些休息。
玄烨便道:明日到慈宁宫见,别害怕,有朕在。
灵昭的心一颤一颤,那日在南苑地震时,皇帝也在她耳畔这么说,叫她别害怕,拉着她的手,抱着她的身体。
皇上起驾……
外头一阵嚷嚷,玄烨大步离去,宫灯一盏盏出了翊坤宫,这里的光线一寸寸暗下来,灵昭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差点踩空了台阶,亏得冬云出手搀扶。
小姐?您要追皇上?
不……我、我就是想再看一眼。
坤宁宫门下,舒舒盈盈而立,看着灯火回到乾清宫,看着前头安静下来,她对石榴说:但愿一切顺利,但愿钮祜禄氏能想明白往后的人生要怎么过。
娘娘,您糊涂过吗?石榴问,进宫初初,您可曾犹豫过,取舍不定过?
舒舒大气含笑,洒脱地应道:没有,从没有。
翌日,皇帝要早朝,还有书房的课业,灵昭最先独自来到慈宁宫,亦是太皇太后主动召见她。
从翊坤宫到慈宁宫的路,已经足足走了一年,可今天,每一步都那么难,灵昭满心惶恐,脚下像拖了石墩子。
苏麻喇早已在门前等候,温和亲切地笑着:娘娘,您来了。手还疼吗,若是疼得厉害,可别忍着。
灵昭彷徨地看着她:嬷嬷……
苏麻喇道:娘娘,这边请,太皇太后吩咐,要单独见您。
书房里,墨香悠悠,玉儿站在书架前翻阅书册,听得轻微的脚步声,回眸看,年轻的孩子已经跪在身后了。
你这孩子,大白天的走路不带声儿。玉儿嗔笑,起来吧,地上凉。
灵昭俯首行大礼,露出缠了纱布的手,玉儿便叹:过来我瞧瞧,化脓没有?
走到面前的孩子,还没开口,便是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她害怕彷徨,无依无靠,纤细的胳膊瑟瑟发抖。
才十几岁的孩子啊,玉儿心软了。
她当年瑟瑟发抖时,还有姑姑抱着,可是这无辜的孩子,什么都没有。
要仔细伤口,但别怕留疤,手上的肌肤换得快,就算留疤,一两年也淡了。玉儿温柔地说,你还那么小,好的更快。
灵昭哭了,控制不住地抽噎着,玉儿将自己的丝帕递给她,转身又从桌上拿来一方盒子,盒子里是一摞几十封空白的信封。
太皇太后?这……灵昭捧着手帕,脑袋一片空白。
你们家送来纸质极好的信封给我用,那我就把平日里用的给你,不然白放着发脆发黄就糟蹋了。玉儿说道,孩子,往后就用这信封,给家里写家书吧。
灵昭立时跪下,伏地叩首泣不成声:太皇太后,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玉儿轻轻一叹:原本家离得这么近,你阿玛每天到乾清门下议政,有什么事派人传句话就行,何必要写家书这么费劲。
灵昭哭得不能言语,瘦弱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我想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说。玉儿正色道,一直以来不阻拦你不规劝你,纵容到今日,错已不在你一人之身。可错就是错,倘若你从一开始就恪守本分,也不会有今天。
是……
信你可以烧了,但你留在我心里的不信任,该如何抹去?玉儿问道,神情严厉地说,眼下皇上还什么都不知道,你来告诉我,若是让皇上知道自己的妃子,把宫里什么事都往外头说,监视他窥探他,你要玄烨往后如何看待你,对待你?
灵昭猛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她不惜直接问出口:皇上不知道吗?太皇太后,皇上真的不知道?
玉儿颔首:玄烨不知道,可你若想让他知道,容易得很。
灵昭拼命摇头,哭着哀求:太皇太后,臣妾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玉儿说:这几个月,你往家里送信越来越懒,我就知道你在努力约束自己。一直想给你机会,等你自己想明白,只要从此改了,过去的事,我能当没发生过。可结果,还是叫你先察觉了,事情闹到这一步,说开了也好。
灵昭哭得直咳嗽,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