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沉默一瞬,仍是道:没有,您安心歇着吧。
卫近贤望着他,摇头笑道:你这孩子……我知道,外间把云卿传得很不堪,说他什么妖媚朝堂,纵情声色,这些话都是恨你爹爹的人故意散布出去,你莫要信,你爹爹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嗯……
爹爹不是那样的人——头一遭有人用如此肯定如此温暖口吻告诉他,萧辰重重点头,强自按捺下胸口涌上的酸楚之意。
我是个阉人,也曾经混得一官半职,所以比谁都明白这朝堂上的事。没有公平可言,只有利用、被利用。你爹爹生的一幅好皮囊,却也害了他。你道他为何回到如此偏远的顺德来当都督,那是因为朝堂上有人看中他的美色,想将他招为入幕之宾。
萧辰未语,倒是旁边李栩倒吸口气,惊问道:
谁啊?
卫近贤叹口气:这就不必问了,反正也不止一个。
李栩直咂舌:没想到我二爹这么大魅力!
萧辰却是脸色沉郁——朝堂昏暗,求报无门,他完全能明白当时爹爹的心情。
似乎想起当年之事,卫近贤脸上有暖暖的欢喜之意:初见云卿的时候,我也是把他当成了那样的人,直拿话勾他,后来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萧辰不解。
他把我灌醉了,然后把我打了一顿。卫近贤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身子虚弱地直晃,我之前怎么也想不到,大家同朝为官,官阶相当,他居然敢打一个都监。可他真打,结结实实地把我打了一顿,打得我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他居然还拎着补品来探望我,没少拿话噎我。
您就不恨他?李栩试探地问。
卫近贤摇摇头:不恨,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有气没处使的人,到头来只能拿自己撒气。
这话李栩没听懂,挠着头,见萧辰与卫朴皆若有所思。
听上去,你和我二爹都活得挺累。为表示自己也听懂一点,李栩总结道。
卫近贤笑得无奈:还行吧……后来,也不知怎得,我们竟然成了好友,当真是世事难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你爹就说,让我收你作义子,可惜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是我太笨,若是早些察觉,拦着云卿就好了。
爹爹他……当真通敌叛国?萧辰忍不住问道。
云倾做这件事是有他的苦衷,他也是万不得已而为之。
萧辰的心重重往下一沉,茫然不解:可爹爹他究竟为何要如此呢?
说了这许多话,卫近贤有些累,无力地半靠着,目光暖暖地注视着萧辰,慈爱非常:当年的事你无须再查,仇我也已经替你报了。看见你还活着,虽然瞎了,可总算平平安安的,这比什么都强。
您替我报了仇?此事是和咸王有关么?
卫近贤虚弱一笑,伸手过来摸到萧辰的手,覆在其上,萧辰忙握住。
听我说……当年的事不用你操心,害你爹的人,我没有放过他。你只有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你爹。说到最后一字,胸口按捺已久的气血再也按不住,他腾地呕出一大口血来,只觉得眼前昏黑,直栽倒下去。
卫朴抢上前,扶起卫近贤,一叠声地唤他。萧辰虽然看不见,却也闻见浓重的血腥气,又听卫近贤呼吸极弱……
卫大人!卫大人!
躺在卫朴臂弯中,卫近贤用尽力气强撑开眼睛,欣慰一笑……
萧辰看不见他的笑容,只觉得握着的手骤然一软,暖意一分一毫地从中抽离而去。
爹。卫朴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句。
永远再没有人会回答他。
窗外,雪花,飘成漫天的讣闻。
第二十八章 刀光凛冽
卫府大堂已经布置成灵堂,黑布白幡,在寒风中微微摆动。
二哥,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萧辰沉默地摇摇头,把李栩递到跟前的吃食推开。
于是,李栩再去劝卫朴:卫公子,你也吃点东西吧。
卫朴亦是摇摇头。
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得节哀顺变。李栩干巴巴地说着老套之极的说辞,是因为此时此地,他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名家丁进来,朝卫朴道:公子,素服都赶制出来了。
卫朴点点头:让大家都穿上,把我那件拿到这里来。
家丁应了,正待离去,却听见萧辰道:请且等等……
萧辰转向卫朴,撩开前襟,单膝落地,竟就半跪在他面前,道:卫伯父生前曾说,家父有意要我认他为义父。萧辰别无他求,只恳请公子,许我为卫伯父披麻戴孝。
二哥……
李栩在旁忍不住轻声唤道,自小到大,他还从未见过萧辰如此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话,所求又是这般事。
卫朴直愣愣地看着他,萧辰默默跪着,静若磐石……
良久,卫朴转头朝黑沉沉的棺木深深望了一眼,终于伸手扶起萧辰。
你起来吧,他若知道你此举,应该也会欢喜。
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