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心中有些绝望,声音哑哑地又说了一句:本是一直不敢告诉陛下……可陛下若要臣妾再做陛下的妻子,臣妾不能瞒着。如若陛下忍不得这样的事……
忍不得就随他了,不让她做这皇后、或是废了她便是。她只觉这是她这一生里最大的秘密,可以瞒着所有人,却不能瞒着眼前之人。他若容得下此事便容得下,若因此觉得她是个怪物……她倒是宁可不做他的妻子。
总好过二人过得如胶似漆,有朝一日他却突然听闻了此事再废了她。
贺兰子珩很是平复了一番被她一席话扰乱的心神,静默了许久,问她:那……上一世……你是怎么死的?
苏妤微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倒还是如实答了:陛下围猎重伤大去,臣妾就殉了。
真的是。
简直觉得后脊一凉,突然觉得此生如此奇异。贺兰子珩静了一静,沉稳道:但……那事是在建阳十年,对不对?
陛下?!苏妤陡然抬起头,望向他惊慌失措。皇帝的笑意有些苦涩,接着她方才的话缓缓道:朕重伤离世……你不知道朕当时去了霁颜宫,看到你哭得昏天黑地、看到你的那些画,最后看到你割了腕……呵……皇帝低哑一笑,继道,朕只觉得活着的时候都没有那么无力过,觉得眼前的事那么讽刺。你拿着朕先前给你的匕首割了腕,朕连拦也拦不住。直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多年都没听你解释一句,让你平白受了那么多委屈。唇角微挑,皇帝平静道,然后……朕也转世又成了自己。
苏妤愕了又愕,这种心惊比她方才全盘托出时还要猛烈。滞了许久仍是说不出话,皇帝自顾自地回忆着又说: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一觉醒来,是建阳二年七月。周围的一切都和当年一样,包括每一个人、每一句话。朕迷迷糊糊地去上朝,就连朝臣禀的每一件事都一样……朕当时就在想,你在哪?应该也和上一世一样,被朕冷落在霁颜宫里……
贺兰子珩有些心虚,不敢和她的视线相触,一时目光便有些涣散:后来朕突然想起来,上一世好像就是在那一日……你被章悦夫人罚跪在成舒殿前,一直到晕过去。
所以从那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本不该停下来问她话的人问了她话、不该扶她起来的人扶了她。然后,她的命数一朝间就不一样了,彼时她还没有恢复上一世的记忆,皇帝对她近乎刻意的偏袒让她心惊不已,甚至觉得皇帝是不是又要对苏家做些什么。
后来,叶家倒了、楚家倒了,虽也是本有大罪而罪有应得,却也都和她有些关系。
只是从头开始重生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翻天覆地的变化……竟是因为皇帝半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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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又一声苦笑,终是迎上了她错愕的目光,一字字道:偶尔想想,朕心里也觉得遗憾……那些亏欠的事,到底不能跟上一世的你说抱歉了,只能重活一世、弥补给这一世的你,现在看来……皇帝顿了一顿,你若也有前世的记忆,如今能不跟朕计较过去那些事,大抵也因为觉得朕不是上一世的那个人了吧?现在既是同一个人……阿妤,你恨我么?
问得毫不委婉甚至有些逼人,实则他心底忐忑极了。上一世让苏妤受了多少委屈他很清楚,现下让苏妤知道了他原原本本就是那曾待她坏到了极致的那人……不知苏妤会不会再也无法原谅他。
☆、124
恨么,苏妤一时被他问得有些发懵。
久久无言,贺兰子珩心中的慌意愈见分明,一时竟有些后悔,自己许不该跟她说得这样明白。就让她什么都不知道、拿他当一个不一样的人也许更好。
如果臣妾出生时就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也许就会选择不嫁给陛下。
良久之后,苏妤缓缓言说。
贺兰子珩心里陡然一紧。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在意料中吧……上一世他伤了她那么多年,假若她早就知道,必定不愿再历一次。
但……时至今日,臣妾也不后悔嫁给陛下就是了。苏妤嗫嚅着轻轻道。抬了抬眼眸,面上绽出些许笑意,遂又言道,之前不知陛下就是前一世的陛下时,臣妾也试着恨过,恨不起来。这次,就不试了吧。既然都仍是从前的人,臣妾就当‘将来’的真的是‘将来’,就当将来的事都没发生过。
就当自己不曾经历过。
……当真?贺兰子珩有些意外,苏妤衔笑回看着他说:若不然呢?陛下您知不知道……计较那些事情累得很。
她说得神情认真,好似当真只是为了不那样劳累才懒得计较。贺兰子珩不禁一笑,放下心来,喜悦中又有些无措。低头捂着脸半天没有动静,弄得苏妤犹豫着要不要问他怎么了。
贺兰子珩忽地抬起头,又是笑着又是咬着牙,道了句:吓死我了……
……苏妤怔怔地看了看他,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敛了笑又道:陛下至于么?臣妾知道自己从前小心眼了些,以后……不会了。
来。皇帝站起身,将手递给她,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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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经了行刺的事,整个围场都被盯得严实,此时反是最安全的时候。二人随意地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走着,苏妤抬起头望了望星空:好多。
皇帝正想着心事,忽听她说话,一边抬头一边随口问了一句:什么?
苏妤挑眉,侧目一觑他:还能是什么?月亮么?
孰知皇帝很是配合,正色望天须臾,严肃地道了一句:明月满天,美哉,美哉!
……苏妤不禁想象了一下明月满天的样子,怎么想都毫无美感。
……对了!贺兰子珩忽地想起一事,你来了便急着让你歇着,有个贵客还没来得及让你见。
贵客?苏妤一怔,什么贵客?
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带你去见吧。皇帝神秘兮兮地笑说,人家可是奉了太上太皇和太皇太后的命,千里迢迢赶来,背地里把打算放暗箭的给拿下了,愣是谁都没察觉。
苏妤便想起梦中见到有人射箭射断了绳子,如此说来确是有人持箭躲在暗处,却不知是谁暗地里把这人解决了?
走着走着,皇帝陡然脚下一顿,苏妤也随之停下,在夜幕中不禁紧张起来。不解地看向皇帝,皇帝却犹看着前方,定了定神,笑了起来:真是‘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啊!
遥遥传来一个声音,听着有些苍老却力气很足:大晚上的,陛下说谁是鬼?
……失言了。哑音一笑,皇帝拉着苏妤的手走上前去。苏妤听那声音明明觉得近在眼前,却是走了十数步才见到那人,看清了面容便生生愣住:这是……
皇帝手上一握,笑意款款地向她介绍说:这就是昔年的燕东第一侠。
便是祁川面馆的那老翁。
晏晏晏……晏大侠。苏妤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这反应让晏宇凌有点发愣,继而便见她脱开皇帝的手,兴奋不已地上前握了他的手道,晏大侠……快说说……您和宫正女官的私情被太上太皇发现了之后怎么着了……
……晏宇凌神色没办法不异样,好生打量了她一番,心说正经的世家贵女、好端端的天子宫嫔,怎的一见面就挖人的陈年旧事?
咳……皇帝尴尬地轻咳一声,觉得真是自作孽。他在苏妤去煜都行宫前,将故事卡在了个关键的地方,死活不肯再给她讲。谁知道苏妤被吊胃口吊得受不了了,如今见了主人公,二话不说就冲上去问。忙是一揖,向晏宇凌道了句,大侠别见怪。又一把拉过苏妤,低言道,娘子别丢人,为夫晚上回去给你讲故事……你放过晏大侠……
……哦。苏妤闷闷地应了一声,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回回都断在要紧的地方,陛下您太缺德了。
明摆着是当着外人的面非得刺他,又非是一脸委屈,搞得面前的大侠听了都面露不满地瞪他:陛下,欺负谁也不能欺负自家妻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