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着二人禀完了事,又是关于窦家的,却又不是大事。清冷一笑,终于道出了自己近日的疑惑:沈晔,朕让你查苏璟的死因连带着彻查窦家,你查出不少事来,那苏璟的死呢?假冒你禁军都尉府的人,你当真查不出来?
陛下恕罪。沈晔肃然一拱手,查……倒也查出来了,只是臣始终觉得此事不对,故而未敢轻易禀报。
贺兰子珩疑惑更甚,凝神问道:查着什么人了?何处不对?
沈晔一喟,直了直身子道:抓了七八个人,是窦宽庶三子府中的人。和当日的人数大抵对得上,他们也皆承认是受这庶子指使去杀的苏璟,因为这庶子不受宠,知道父亲与苏璟有私仇,便想杀了苏璟邀功去。
理由算是说得过去,皇帝一点头,沈晔又道:但臣先前看过苏璟的尸体,身中二十一刀,除却最后一刀直刺心脏致命以外,余下的二十刀中有十七刀皆从要害侧旁而过,离得最远的也不过一寸距离。
皇帝闻言明白了些,神色更显凝重,沈晔一顿续道:如此这般,决计不是刀刀刺偏,而是有意为之,这是为了当街把事情闹大,亦有炫耀之意。
是了,要一刀取人性命不难,要刀刀自要害侧旁划过而不取人性命则要难的多了。
皇帝缓了口气:你继续说。
那些人,虽有理由、亦有证词,却没有这般本事。臣查过了,都是窦府里普通的家丁,如是区区一世家府上的家丁都人人皆是如此高手,皇宫戒备就要自叹不如了……沈晔笑意轻覆,顿了顿又道,所以……大抵是窦家有意推了这庶子出来顶罪,如是查到此为止作罢,陛下治罪与否,于窦家都无大碍了。
治罪与否都无大碍?皇帝斟酌着他这句话,冷然道:何意?纵是庶子所为,朕照样可以治他窦家死罪。
是。沈晔应道,但若仅查到此为止,陛下如只治这庶子的罪不牵连窦家,他们便逃过一劫;如是索性连坐全家,只怕局势难料。
……局势难料?皇帝猜到些许,心有暗惊,沈晔闭口不言,苏澈续道:陛下记得谨行卫么?
印证了他的猜测。
谨行卫,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太上太皇在位时就已不复存在。但在更早以前,这三个字委实可怕。彼时大燕朝最大的世家是姜家,从前朝到后宫都敬姜家三分。这谨行卫便是姜家所建,暗杀异己乃至弑君之事都敢做。彼时还没有禁军都尉府,这谨行卫便相当于姜家的禁军都尉府。然则较之禁军都尉府而言,世家拥有的这种势力更为恐怖——说到底,禁军都尉府为朝廷所有,是搁在明处的;这些势力却可在暗处,常常存在多年都无人察觉。
如当真是如此,这事便险多了。
☆、113
因着沈晔的猜测,皇帝一时不敢擅动窦家,总还是先把底细摸清楚了为好。是以一切调查均是放缓了,从前朝到后宫都平静了些,不知情的人不会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
经了苏璟的事,贺兰子珩与苏妤都明白,二人间还是莫要有事相互隐瞒为好,是以对窦家的这番怀疑,皇帝也皆尽告诉了苏妤。亦直言让她知道,这番放缓了彻查,立后之事便也免不了要搁一搁。
苏妤听罢微蹙了眉头,倒不是急着后位,而是担心苏澈的安危。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卷进这样的事来如是有什么不测……
然则家事比不上国事,无声一喟,到底什么也没说。贺兰子珩凝睇着她一笑,缓缓道:不必担心苏澈,他出不了事。
微微放心间,听到耳侧一声缓气比她的反应还要明显,侧首一看,旋即笑向皇帝道:不是臣妾担心,苏澈的未婚妻在这儿呢。
月栀同样担心着苏澈,而苏妤却还要为她多操一份心。那日听得娴妃要将她留在宫里,苏妤心中便有两分犹豫——不是她不喜月栀,而是宫中这般尔虞我诈,留她在宫中未必安全。
故而事后也同娴妃说过,认为此事欠妥。娴妃却是一叹说:我也知道宫里头不容易,可也没别的法子。她生身父母去得早,让旁的长辈带着,寄人篱下也有许多不易。听说这两年住在一位叔叔家里,婶婶待她也不好,我母亲去见过一面,这才劝我说此番不如把她留在宫里。
原是各有各的不易,谁也没比谁考虑得周全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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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栀在绮黎宫中是女史的身份,说是宫女,却是谁都知道她日后是苏妤的弟媳。她倒也知礼数,未有恃宠而骄的势头,凡事都乐意学着,在宫里过得也算得宜。
用膳时,苏妤总爱带着月栀一并坐下用,反正日后都是一家子,如今也犯不着把主仆分得那么清楚。月栀起初拘谨得很,但凡和苏妤一同用膳的时候总是连筷子也不敢动,偶有一次碰上皇帝进来,登时连面色都白了。二人倒都混不在意,贺兰子珩笑觑了她一眼说:日后嫁了苏澈,算起来你还得叫朕一声姐夫,总这个样子,逢年过节都不敢召你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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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晌午时,月栀喜滋滋地挑了帘子进来,一定神才见苏妤正阖目睡着,当即噤了声。苏妤睁了睁眼,笑问了句:怎么了?
娘娘您看。月栀跪坐到榻边,将手里的一只锦盒捧给她看,锦盒里盛着两只红珊瑚手钏,极好的成色。苏妤微微一怔:哪来的?
苏公子送来的。月栀提起苏澈就难免脸红,低低道,说让奴婢转交给娘娘。
苏妤将那两只手钏拿起来看了看,目光又落在月栀腕上的一串南红上。月栀皮肤很白,带这些红色的明艳的珠宝总能衬得很好。当即心下一笑,暗说苏澈也挺大一个人了,送未婚妻点东西还拐弯抹角。一时恨不得就假作不知地照单收了,让苏澈吃个哑巴亏,最终却还是一笑:不是给本宫的,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了。
月栀明目大睁,有些许讶色,苏妤嗔道:干什么这个样子?你日后是要嫁给他的,还在乎这点东西么?便径自给她套在了腕上,端详片刻真心赞道,很漂亮,收着吧。记得让折枝给你记个档,免得惹麻烦。
月栀左看右看那手钏,一副越看越喜欢的样子,笑应了一声诺,便没有再加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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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苏妤会看着月栀出神。知道她对三年后的婚事满心期许,故而面上总微微笑着,这种幸福的神色苏妤也曾有过,也是待嫁的时候,对于夫君、对于婚后都是盼望。
看月栀这个样子,臣妾都恨不得不管守孝的事,让她早点嫁了才好。苏妤这般笑对皇帝说,想见而不能见最是痛苦,日日这么盼着,总是不容易的。
这话于她是肺腑之言,当真只是为月栀想的,话出了口见皇帝微滞的神色,才蓦地和他想起了同样的事——那两年里,她便也是日日盼着他能转个心思,总是不容易的。
怔神间相视一笑,谁也没把这话说出来却又都很明白。皇帝静了一静,遂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不容易,便让他们多见一见吧。今晚朕带你出宫走走,带上月栀一起。
是以月黑风高中,马车驶出了皇宫,一直驶向城外。在那小山连成的环形前停下,另一辆马车已早早停在那里了,皇帝下了车一看,便笑对苏妤道:看见没?苏澈比咱们心急多了。
这地方苏澈不知道,很是奇怪皇帝为什么把他传到此处。独自到了之后看着面前这奇怪的山愣了半天,眼见底下有道门,还有重兵把守着、看装束似乎还是他禁军都尉府的人……苏澈猜了半天也没猜到里面是什么,心说难不成皇帝这是在大修陵寝了?
苏妤一声轻咳,仍在猜个不停的苏澈回过头来,忙是一揖:陛下大安。
免了。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那扇门打了开来,皇帝走进去道,花好月圆,随便走走,不必拘礼。
揽着苏妤有意走得很快,给了苏澈和月栀足够的时间说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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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还真费心思……苏妤不住地想回头去看二人又死命忍着,臣妾替苏澈多谢陛下成全。
不谢。皇帝环着她的纤腰一笑,找苏澈来还有别的事。
……怪不得有这闲情逸致,原来还是公务缠身。
四人一起渡舟到了对岸水榭,落了座,有宫娥奉了酒上来便转身退下了。皇帝径自先倒了一杯,品着酒问苏澈:这地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