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眉大长公主沉吟着,觉得她这种胆怯也在情理之中。思量片刻,缓言道:这话……早两个月我都不能拿来劝你。如今和你们刚成婚时到底不一样了,你父亲去了,你和陛下这死结,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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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散时已很晚,贺兰子珩仍是去了绮黎宫。和先前两年一样,入了宫门便见枝头平安结,在宫灯幽暗的映照下,能看出比之前少了一个。抬头瞧了瞧就不再多说什么,提步往德容殿去。
陛下大安。苏妤端端一福,觉得皇帝伸过来扶她的手凉凉的,便道:折枝,快上热茶来。
皇帝听得一声嗤笑,浑不在意地进了殿去,四下看了看回过头来问她:姑母呢?
……走了。苏妤回道,说舅舅还等着她一同回去,便没多留。
皇帝哦了一声,接过折枝递上的茶啜了一口。苏妤走过去,踌躇着要如何开口,便闷闷地站在皇帝身侧。
贺兰子珩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不知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端着茶盏的手滞住,也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陛下……苏妤鼓足了勇气才发出点声响,外面那平安结……
嗯……皇帝不由得朝殿外看了一眼,遂道,朕看见了。
想起方才见着少了一个,以为她要说什么关于她父亲的事,一时觉得很是紧张。
臣妾……苏妤不知该怎么说了。脸上微微发了热,指甲在袖中掐了自己半天。最终一叹放弃,什么都没说,从袖中取了那最后一枚平安结出来,递到他面前。
你……贺兰子珩陡有一愕,看着那平安结眼眸一亮,很是怔了一怔才拿过来,赞了句,很漂亮。
陛下喜欢就好……苏妤心情平缓了些,微微一笑。
皇帝低头把那平安结坠在了绦上,苏妤自然而然地伸手帮他整理着,皇帝笑说:去年见了时就想问你,有朕的没有……今年可算是有了。
正理着流苏穗子的手一滞,听得苏妤低低说:其实……年年都有。
……又是件一个不说、一个不问的事,所幸只是件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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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起进了寝殿,皇帝扫了眼床榻,轻一笑便猛将她抱了起来,至了榻边才把她搁下。
陛下……苏妤惊慌不已,连忙躲去了里面。皇帝睨着她笑道:知道你还没出月子,安心躺着,说说话,可好?遂自顾自地也躺下了,又说,就怕失手伤了你,朕今晚可是一口酒都没敢喝。
苏妤放了心,慢慢凑到他身边,皇帝凝视着她,微笑道:嗯……刚才是朕央姑母来跟你说说的。
……猜到了。苏妤一颌首,觉得皇帝这般神情,好像是有什么要事要同她说。
早在佳瑜夫人进宫的时候,朕便跟姑母明言过要好好待你……她估计也没信多少。皇帝哑笑着顿了一顿,续道,那天跟你说起苏家的事,其实还有件事……朕一时没敢说。
什么?苏妤黛眉浅蹙,显得有些许不安。
皇帝的手指自她眉间划过,笑言道:朕先把话说清楚了,今天告诉你了这事可不是要找苏家算账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苏家的事朕断不会怪到你身上去。
陛下请说……苏妤惊疑不定地望着他。皇帝微斟酌了一番言辞,避开了她的视线,枕着手望着床梁道:当年楚氏失子的事……宫正司其实早查出来了。
苏妤心下一紧。心知皇帝有意给她洗清这罪名,如今查出来了却不说,不知结果是什么。
确是和你无关。皇帝说着笑得无奈,却是你苏家做的。
猛抽一口凉气。苏妤怔了许久,仍有些不可置信:父亲……
皇帝沉然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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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便无可抑制地哭了出来,哭得皇帝手足无措。将她搂进怀里,哭笑不得地劝着她说:好了好了,过去的事了……不用哭这么厉害吧?你父亲做得比这过分的事多了去了……
那满心的委屈根本止不住。皇帝不知道,在她最难的那两年里,最初还能见到她的姑母纪苏氏的。她不止一次地和纪苏氏哭诉过,她没有害那孩子,皇帝却无论如何不肯信她。
纪苏氏待她一直很好,她相信这些话姑母是和父亲说过的,父亲却没解释过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这件事实际上是苏家做的。就让她这么活在无尽的委屈和不甘中,两年有余,若是皇帝没有突然转了性,她便要那样过一辈子——且她也凿凿实实地那样过了一辈子,直到自尽。
是以此时,觉得那两年过得可悲可笑。因为不知实情,她满心期盼着,也许总有一日,事情还会水落石出,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殊不知待得水落石出,竟是这样的答案。还不如早早让她知道实情,她便不会再有那些不着边际的期待,即便是心灰意冷,活得也比那时自在些。
她那两年多的执著与不甘算是什么?
父亲……早就彻头彻尾拿她当个弃子看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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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兰子珩无法体会她这心绪,只怕她如此不管不顾地哭会哭坏了身子。温声劝了半天,苏妤忽地从他怀里挣了出来,坐起身子缓了一缓,信手擦了把眼泪,干笑了一声说:盼了这许久……原还是本就该背着的罪名。
彼时她是太子妃,她的家族害了妾室的孩子,这便是她脱不了的罪,无可厚非。
阿妤……你不必这么想。皇帝犹自倚着,默了一默,道一直没让宫正司说,就是因为此事一旦说了,在旁人眼里,你便决计脱不开干系。但旁人怎么看是一回事,朕知道此事加到你头上太冤。沉沉一叹,皇帝又续道,所以这事……你知道、朕知道,便罢了。朕不怪你就是。
怪不得楚氏恨了臣妾那么多年……苏妤哑哑地说,臣妾还觉得是她冥顽不灵,任臣妾、任陛下怎么解释都没用。这般看来……她倒是对的。
来。皇帝揽过她,又徐徐笑说,事情分开说。楚氏那般记恨你或可不论对错,但她在想下毒害你到底是她的不是。你如是为此反觉对她有愧,便没有必要了。
嗯……苏妤点了点头,伏在皇帝心口上,心思复杂已极。
这事,朕也会把实情告诉苏澈,你们心中都有个数,省得再胡乱去猜。皇帝一笑又说,朕让苏澈在锦都多留了些时日,你回去省亲时也好有个人陪着。
一瞬间简直不想回去给父亲上这柱香了。因父亲的野心,她受尽厌恶苦了两年有余,父亲却对此毫不做解释,明明知道她心中过得多么挣扎煎熬却半句实情也不透给她。
低头看着她面色黯淡,贺兰子珩将她的心思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笑而道:别琢磨着不回去。
苏妤一愣。
你父亲有罪归有罪,要治罪是朕这皇帝的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只是为谢他养育之恩,你也得去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