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哑然一笑,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一滴的记忆里都是他了?
身后草声窸窣,我只道是宫人经过便懒得回头。直到一人自顾自地在我身边坐下,我才侧过头是,一愣:陛下?
要起身见礼,他却握住我的手全然没有让我起来的意思。我缩了一缩:陛下怎么来了?
他看着前面含笑说:跟了你一路了。
一路?我怔了怔:那娆姬呢?
在成舒殿。
我蹙起眉头:陛下把她一个人留在成舒殿了?
不然呢?他反问我,她自己说她有孕不宜多走动。
我不言不语,出神看着眼前风景,他伸手揽住我的肩膀,静静道:心里不痛快又自己闷着,你还不如跟朕发一通火。
臣妾怎么敢啊。我冷然,话一出口即觉出自己的阴阳怪气,马上噤了声。
他笑了一声,安静了一阵子。我始终坐得很正,不肯往他身上靠。他也不在意,仍是揽着我:朕听说母后前些日子跟你说了些话。
嗯。
母后告诉朕了。
我不耐烦地偏过头:陛下又想说什么?还担心臣妾害娆姬么?帝太后把话说到了那份儿上,臣妾哪里还有胆子。
嗯……不是。他看看我,不过……
什么?
你若当真忍不住想动娆姬,提前告诉朕一声。他笑意深深地说,朕怕你收不了场。
嗤。我不屑地笑道,陛下想护她直说就是,干什么拐弯抹角。
他从我身后抽出手来在我额上一拍:你哪儿来的这么大气!朕不是跟你说笑,知道你不是没有容人之量,你若动娆姬,必是逼不得已,朕心里有数。
我默了默,喃喃道:陛下,您知道帝太后那日叮嘱臣妾不许动娆姬……
嗯。
那您也应该明白,在帝太后眼里,娆姬和臣妾都是一样的,都是陛下的嫔妃。我垂下眼帘,实情也是如此。所以,陛下还是不要太偏袒着谁了。
他看着我,我亦回看着他,口气凉薄地道出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心思:臣妾知道皇裔的重要,也知道陛下您是大燕的帝王,很多事情您不得不为。但陛下您也要知道,臣妾的心只有一颗,容不得被旁人一次又一次地去伤。陛下您宠臣妾,臣妾就是众矢之的。瑶妃、和贵嫔、岳凌夏、娆姬……一个个都可以寻到各种理由来给臣妾找不痛快,臣妾受不起。
晏然……他缓然一叹,笑意不明,朕大抵知道你想要怎样的日子,也想给你,但是……就像你说的,朕是大燕的帝王,很多事情,朕不得不为。皇裔,那是大燕延绵的根本,朕不能不要。
是啊,臣妾是明白的。从成为嫔妃那一日起就是明白的。我笑意蕴起,清清淡淡,不用陛下提醒臣妾也能做得很好,陛下不用多费口舌了。
我最近似乎很是懒得同他多说话,一句也不肯。他丢下娆姬跟着我出来,特意与我说这些,我是知道他的意思的,他想让我明白,在他的心里我到底是比娆姬重。可是……我心中的不快怎会如此轻易的消去,一个与我同样是他妾室的女人有孕了,且还是我所厌恶的人。
所以我说,那些个道理我都是明白的,不用他说我也能做得很好。宫中的手段我同样也是明白的,从称为嫔妃的那一日起就明白,也能做得很好。
春天总是短暂的,稍纵即逝,很快就临近了夏日。眼瞧着今年夏季暑气轻不了,到行宫避暑是必然的了。
庄聆在旨意刚下来时就去拜见了皇后,然后径直来了簌渊宫。
姐姐定是去叮嘱皇后在路途中多加照顾娆姬了,免得遭人暗算。我了然而笑,庄聆浅笑颌首:是,她这孩子,必须平平安安生下来才好。
我忽然觉得,我们与从前的皇太后无二了。她也是一点点算计着,弄死了愉妃,险些夺了她的孩子。我因为家中从前的种种那么恨她,如今竟会变得与她一般。
一瞬的失神。庄聆伸手在我面前晃了一晃:怎么了?
我拉回过神思,摇头笑道:没什么。我是觉得姐姐太过谨慎,本已是胸有成竹的事,这孩子日后定是姐姐的了。
我仍是没有过问她具体有怎样的打算。
屈指数算,娆姬的孩子大约会在中秋前后出生,太医说大约会是个男孩儿。帝太后重视、宏晅重视,宫人们甚至开始起了传言:若真是个皇子,四妃大概又要添上个人了。
娆妃?呵,她也得有命活着坐这个位子。
去梧洵行宫的前一晚,庄聆差人请我去。已经很晚了,她从不会这么晚叫我去,这于礼数也不合。但她是静妃,在她上面只有皇后和琳仪夫人,说是她召见,宫中巡视的守卫也不敢说什么。
姐姐何事?我一壁踏入涟仪殿一壁道,抬头一看,不由一怔。
方婉华?
婕妤娘娘万福。她跪在地上一叩首。如此恭谨的态度,让我立时明白了些事,看向庄聆,不语。
明儿个就要去行宫避暑了,本宫今年要在宫中服侍帝太后,就不同去了。她看了看我,宁婕妤你也熟悉,此行有什么事,找她便是。
方婉华叩首:诺……
她退下,我直看着庄聆惊诧不已:姐姐竟和她联手?
有什么不行?庄聆淡笑,我蹙眉说:姐姐怎能信得过她?她最恨的人就是姐姐。
但她最嫉妒的人是和她出自一族又同日入宫的娆姬。庄聆的视线飘向殿外,似乎犹能看到方婉华的背影,本宫给她一个骑到娆姬头上去的机会,她自然会接受。日后要再翻脸也是后话了。
我便明白了,庄聆不会给她日后翻脸的机会的。此次她自能找到机会让方婉华将罪责都顶下来,赐她一死。
所以她要留在宫里,事发之后,她可以尽快地请到帝太后的旨意。
马车缓缓驶出皇宫大门,我邀了芷寒与我同坐一车,路上将此事与她说了,又同她讲了之前皇后与瑶妃的种种不合,继而托着腮苦笑道:她们日日相见,还不敌你我十余年未见。
芷寒侧着头,认真思索道:不一样的,长姐,你我这般是因晏家倒了,除却姐妹之情我们再无可争。她们都是高门贵女,要争家中的荣辱、争自己的荣辱,谁也不肯输给谁,自然会斗个不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