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出她也不想打扰我,但又不得不回宫。我转头望去,原来已是夕阳西斜。
又向灵位拜了三拜,我低低道:父亲、母亲,阿宸已与芷寒相聚,然兄长与小妹仍不知所踪。陛下已派人去找,求父母亲在天之灵保佑兄长小妹平安回锦都。
站起身,我又换了新香插上,方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不需要如此不舍,以后有的是机会回来。我这样劝慰着自己,远眺着天边那一轮橙红色的圆盘怅然一叹:摆驾回宫。
虽是没备婕妤仪仗,但仅是随侍宫人与侍卫加起来也已是浩浩荡荡的一支长队。我透过马车窗口的纱帘看着沿街纷纷避让的人们,因是国丧期间,多穿得颜色清素,看不到前两次宏晅带我出宫时在街头见到的五颜六色。
呵,他们是大燕的子民,当然是要为皇太后戴孝的,无论姜家对大燕做过什么、是如何的臭名昭著。莫说是他们,就是宏晅,目下也是在为她服丧的,尽管在她活着的时候他们就已是形如水火。
手抚上腕上的一条南红钏子,每一颗都是精挑细选的大红色,颜色正得灼目。这当然是不符国丧的规矩,我特意装在随身荷包中带出来了,进了晏家才带上。
沉冤昭雪,这是我晏家大喜的日子,我才不管皇太后如何、姜家又如何。晏家萧条了这么多年,该见点儿喜气的时候必须要见到。
驾车的宦官一喝,马车骤然一停。我微微一愣,未动声色地兀自端坐着。片刻,林晋在外道:娘娘,是骠骑将军车驾。
乍然听到这个人,我不禁心里咯噔一声,但想来并不是有意挡下,只是坊间的道路不够宽敞罢了。微一沉气,吩咐道:退到巷口去,让将军先过。
岂敢让娘娘让路。霍宁语中带笑,远远传来,转而听他吩咐车夫道,速退出去,让婕妤娘娘先走。
那边车夫应了一声诺,我便笑道:另夫人有着身孕,将军快回府照顾着好,本宫不急于这一刻的。
安静了一瞬,那边才道:那……多谢娘娘。
马车缓缓向后退着,我轻挑开帘子看了一眼,见他马车边跟着的人并不多,除了驾车的车夫以外就只有一个小厮了。当下一思量,告诉婉然说:你去和将军说一声,宫宴那日,垫剑之物不慎遗失,问他是和材质,本宫再为皇次子寻一个。
垫剑之物?婉然疑惑不已,我淡然点头:是,将军交给我时,我摸着剑鞘底下是有个东西的,后来再看却没有了。咱们又都不懂这些,若是要紧的东西,还是赶紧问明白了备齐了好。
婉然便依言下了车去询问,须臾,那边一声郎笑: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有无皆可,娘娘安心就是。
不是要紧的东西?那干什么非要在那样的场合、以那样的法子交给我?
我遂笑道:若缺不得,无论价值几何,本宫总要寻回来的,将军可莫要敷衍本宫。
又是一阵子的安静,那声音再想起来时显是已在我车前,听得我一惊:我有话要同娘娘说,你们先退下。
这……将军……林晋不敢应,我道:隔着帘子不逾矩,你们远远看着就是了。
他这才应了,带着众人一起退到远处。
霍宁在外一声低笑:当真不是打紧事了,你不必在意。
到底是什么事?我知他看不到我的神色仍不免蹙了眉头,如若不是打紧事,将军何故那样给我?
当初是要紧的,现在不是了。他轻一笑,缓然道,彼时姜家动向颇多,似是要做什么大事,我想着你有着孩子,又和姜家有宿怨,怕是对你不利提醒你在宫里多加小心罢了。话语一顿,又言道,不过陛下的动作更快了些,现在姜家已除,就无碍了。
我估摸着宫人们定是在车后远处看着,能看到霍宁却看不到我的轻微举动。伸手将帘子挑开了个窄缝,诚恳而道:多谢将军。
不必。他微笑,身形未动,远处必定瞧不出什么。他目光微移,停在我手腕上,即了然道:这是刚从晏府出来?
我难免有些不自然,伸手握住那大红的手钏:是,晏家平反,于我而言是大喜。
你还是当心些,别争这一时之气。他又笑了笑,我走了。
我浅浅颌首:将军慢走。
他行了两步复驻了足,轻轻道:已接到陛下旨意,在各军中寻找令兄长,想来相聚之日不远矣。
他挺拔的背影激起了我一阵莫名的心绪,良久才平复下来,只沉然感激道:多谢。
有这么个人为我着想着,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肯为我注意着外面世家的动静自然好,可我又不得不担心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来——他连要带我走这样的话都敢说,且听着还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回到宫中,不一刻芷寒便到了明玉殿来,快语如珠地丢下一连串的问题:家里现在怎么样?祠堂可修得好么?有人在那儿照顾着没有?我什么时候才能去?
我被她问得忍着笑握住她的手:好,一切都好,有人时常打扫着,必是陛下安排的不敢怠慢。陛下本就有让你我都回去看看的意思,过些日子你请旨去就是。
太好了!芷寒笑得很是开心,一切都好就好……现在就只要盼着大哥和小妹回来,晏家也就真有个家的样子了。.
不同于先前宏晅偷偷摸摸带我出宫,我此番回家探望并没有瞒人。昏定之时,皇后也问起此事,很是关切:为晏大人平反之事,陛下上心得很。婕妤你既是回家看过了,若是瞧出有什么不妥之处定要直言说出来才是,别憋着不言。那样你委屈的不是自己,是晏大人和晏夫人的在天之灵。
我恭谨一福,道:诺,臣妾晓得轻重。可此番回去,确是没看出哪里不妥,一切都是依照着晏家从前的样子重修的,直让臣妾感慨万千。
如此就好。皇后欣慰点头,再者,元沂也快三岁了,陛下的意思,带他也去拜一拜外祖父母。他虽不是你亲生的,但这两年都是你照顾着,视若己出,旁人比不得,他理应将晏家视作自己的母族。
我心下一凛。这显是话里有话,却不是对我。忍耐着没有立即去看方氏姐妹的神色,温婉福道:诺,陛下也同臣妾提过此事,臣妾明白陛下的意思。臣妾对元沂和皇后娘娘对待皇长子是同样的,都是做母亲的心,两个孩子也都孝顺,臣妾欣慰,皇后娘娘大约也是一样吧?
皇后略有诧异,和颜而笑:是,元汲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退出长秋宫,婉然吩咐旁的宫人跟远着些,拉着我低声急问:姐姐何必这样急着表明态度?岂不是直接与方家那两位树了敌?
我若不表明态度,得罪的就是皇后。这几年她帮衬我的地方不少,绝不会容我在这样的时候含含糊糊去做墙头草。我轻叹道,再者,让方家姊妹知道我是帮着皇后的也好,她们做事时便要多一分思量,我委实不愿一个孩子跟个物件似的被人争来夺去。这些年来皇后是为了她现在的后位也好、是为了将来能当太后也罢,待皇长子到底是真心的好,我对元沂视若己出,她对皇长子又何尝不是?可方家那两姐妹……你我都知道她们是冲着夺子来的,皇长子在她们眼里就只是个物件是份权力,纵使她们与他是血亲又如何?只怕还不如让皇后照顾着。
婉然微一点头表示赞同,又不无担心道:可是姐姐刚了了大事,与陛下也坦白了心迹,好不容易能安顿下来过日子,又要卷进这样的争斗里……
什么卷不卷的,后宫的每个人本来就不可能避开。我凄然轻笑,影响大小之别罢了。我又在婕妤这样的位份上,断没可能躲个清闲。不过方家那两姐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皇后今日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可是她们做了什么不安分的事么?
婉然思索着摇头:不知,并没听说什么。但她们既是本来就奔着那样的目的来,又怎么安分得了呢?左不过是做得明显与否罢了……娆姬最近也算个得宠的,旁敲侧击地时不时向陛下提一提皇长子也有可能。皇后娘娘必定比咱们对这两姐妹上心,必定时时派人打探着,总能听说这些的。
正文127
回到明玉殿,宏晅已在等着了,见我一笑,未等我行礼便牵起了我的手,期盼地问我:怎么样?可还满意?
宫人们识趣地退下,我望着他慨然点头:一切皆如当年一样,多谢陛下。
他闻言也露出了满意之色,一抚我的脸颊怜惜道:瞧着疲惫,早些休息吧。就径自上了榻,退去外衣,坐在床沿上看着我:你……嗯……
我前阵子因为刚刚小产过,就一直调养着,他每日要来看我又动不得我,劝他去别处他又不高兴。现在已过月余,即便是真的小产,身子也无碍了,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却也只能报以一个无比悲悯的神色:陛下恕罪……臣妾在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