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安。婉然闻声也惊觉,回身下拜。那被松开了的线轴被风筝拉着在地上颠了几颠,余线尽数撒了出去,只留下一个空空的木轴躺在地上。
冷寂了一会儿,听到他淡泊地道了一句:免了。不带怒意,却显是不耐。
我站起身,又施了万福:臣妾告退。便静默退去。行出两步,却听到郑褚的话语响起:陛下容臣多一句嘴,宁才人这事……依臣看陛下是关心则乱。
当下脚下一滞,示意婉然安静,悄声回到假山旁,听听郑褚要说什么。
陛下您想想,当年太子府的那个侍婢也好、从前的御前尚仪也罢,陛下您觉得宁才人她傻吗?郑褚躬着身缓缓言道,宏晅背对着我看不到神色,也听不到他说了什么,就听郑褚又道,那就是了,既不傻,身为宫嫔又哪有自己去喝避子汤的?
再往后说什么都不重要了,总归不会是对我不利的话。我轻手轻脚地离开,待走得远了方对婉然道:你都听见了,这几日若郑褚要见我,不得耽搁。
婉然垂眸:诺,我明白。
当日晚,刚服了左归饮准备就寝,云溪进来施礼道:娘子,郑大人来了。
我心中一动,了然的淡笑:请他稍候,敬好茶去,不可怠慢了。叫婉然来为我梳妆。
郑褚平日里做事最是谨慎有度,只管分内之责,不招惹半点是非,更不会去偏帮哪一位嫔妃。今天他同宏晅说出那样的话,又是刻意叫我听见。我与婉然从前和他共事那么久,自然知道此举定有旁的原因。然不管这旁的原因是什么,若能助我复宠,我此时就断然不会拒绝。互帮一把,各取所需,我本也不需要拒绝。
挑了身嵌天青色的对襟襦裙,又一丝不苟地盘好发髻,对镜细细打量一番,确定没有任何不合之处,才往正厅去了。
郑褚正坐在侧座上品茶,见我进来起身施了揖礼:才人娘子万安。
不敢受中贵人的礼。我疾行几步,行至他面前端端地福□去,今日之事,还多谢中贵人为晏然说话。
他急忙伸手拦我,堆笑道:娘子不可,娘子不可。臣若当真把陛下说来了,娘子如此向臣道谢也还罢了,臣显是没有那个本事。
我请他坐上座,他推辞一番后仍是依言落座了,云溪奉了茶后就安静地退了下去,正厅里只余我们两人。我莞尔颌首道:晏然与中贵人相识也不是一两天了,不知此番有什么能帮得上中贵人的?
他啜一口茶,道:嗯……就如臣今日同陛下说的,娘子您不是傻子。臣也不同娘子拐弯抹角,从前在御前,大致是臣说了算的,可如今……他话语微顿,有的人,臣看着碍眼,陛下也觉得心烦。
我了然点头:晏然知道中贵人说的是谁,却不知自己能帮上些什么。不瞒中贵人,怡然早来找过我,也是希望我能从中做些事情,除了那碍眼之人。可御前的事,又哪是我区区一个位列八十一御女的人能左右得了的呢?
自是不能让娘子去左右御前的人。他一笑,压低了声,御前的人臣若动不了,便只有一个人能动了。娘子能左右那人便可。
我听得心下一凛,垂眸笑道:那只怕中贵人是找错人了,如今后宫兴许有人能左右得了那人,却绝不是晏然啊。晏然若能左右得了,又怎会是如今的境地?
他也低垂下眼,口气不咸不淡:那若娘子不在如今的境地之中,可愿帮臣这个忙?
如是力所能及,定然不敢推辞。
他遂站起了身,向我一揖:有娘子这句话便可,旁的事情,臣会安排,先多谢娘子。
我福了一福:该是我多谢中贵人。也有劳中贵人多提点怡然,她总也沉不住气,那一位又时时同她针对着,莫要闹出什么收不了场的事才好。
这个臣自然明白。娘子好生歇息,臣告退。他躬身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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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30.再面君
亥时末刻,贺兰宏晅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舒了口气,将折子丢在案上,起身出了广盛殿。
淡银的星光与淡金的月光在空中交汇着,将天际的云朵染出了暗暗的色彩,衬托着广盛殿外的一片静谧。
他在这夜空下静默而立,好像是在审视这皇宫一般,一动不动地沉思着。
过了良久,大监郑褚躬身上前,低声地提醒道:陛下……时候不早了,瑶妃娘娘还等着您。
宏晅嗯了一声,刚欲吩咐摆驾映瑶宫,却见广盛殿长阶下的那片广场上,一碧色身影匆匆行过,手中端着一托盘,托盘中还放着一只碗。他仔细辨了一辨,问郑褚:那可是怡然?这么晚了上哪儿去?
郑褚抬头瞧了瞧,回道:是怡然。又循着她行去的方向望过去,思索着道,那一面的几个宫室……大概是去给宁才人送药吧。
宏晅神色一凝:晏然病了?
郑褚垂首答说:似乎是。半月前宁才人身边的云溪来找怡然的时候臣听了一句。
宏晅微凛:半个月了?
郑褚面露难色:这……臣也是猜测,只是想不到住在那一边的嫔妃能有谁让怡然送药罢了。言毕,他再度提醒了一句,陛下,您昨儿个可答应瑶妃娘娘……
宏晅轻轻挑了挑眉:先去静月轩看看。
才刚到静月轩门口,就听见了怡然的厉声怒骂。宏晅止了脚步,示意郑褚不必通报。
二人都在院中,晏然背对着院门,坐在小几前低着头不知在做些什么。旁边的怡然俨然是一副气急的样子,毫无顾忌地斥着她说:你犯什么傻!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做这些!你明知尹尚仪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呈上去,陛下也不可能知道你的心思!
宏晅眸色一沉,继续侧耳倾听。晏然低低地叹了口气,平静道:尹尚仪那儿……回头我自会去求她。
你……怡然气结,滞了一会儿又道,那你先把病养好了也不迟,这样下去你要逼死你自己不成!
对,我就是想逼死我自己。晏然停了手上的针线,抬起头看向怡然,神色语气皆是坚定不已,一句话堵得怡然瞠目结舌,盯了她半晌,见她委实不似说笑,不可置信地道:姐姐你……你说什么?
晏然却不再言,低头继续做手中的事。
绣盘猛地被怡然夺下:你告诉我你在想些什么!在奴籍的那些年你都熬过来了,如今一朝失宠你便不想活了么!
是,在奴籍的那些年我都熬过来了。晏然口气沉闷,放下针线抬头望向空中皎月,发出一声凄笑,可那些年,有陛下啊……九年了,我头一次和陛下分开这么久,还是因为那样的误会那样的罪名……他恼我一日我就一日见不到他,这样的日子还不如死了!我常常在想,我若就这样死了,陛下会不会顾念从前的情分再来看我一眼……晏然越说越显激动,话语都打了颤,身体本就虚着,说到最后不禁一阵猛咳,咳得停不下来。
宏晅听得心中一阵刺痛。自己曾承诺许她一世安宁,可那件事,他却连一个解释的机会也不曾给过她。那日他听说她擅服避子汤,虽未有太多表露,心中却是难言的滋味,大约就是郑褚所说的关心则乱。故而他虽是心中存疑不曾发落,还是这么冷落了她月余。而这月余间,她就是这样一日日煎熬着过来的。
甚至想寻死。
都在外面守着。他沉声吩咐了一句,提步进了院。
晏然背对着他没有看见,怡然却惊了一跳,大显慌恐地行了大礼:陛下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