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唐婉淑没办法抱对方,她的手被卡住,动不了。
好冷啊,可是郑韫卿是暖和的。
她又感觉可以忍受在泥水砖瓦里了。
郑韫卿说:我累了,先睡会儿,你帮我听着,有人来了,你叫我,好吗?
唐婉淑说:好。
郑韫卿又说:以后脾气别这么倔,要吃大亏。少和工友吵架,大家也都不容易……别去郑二家吃包子了,他们家用的馅儿不好……
唐婉淑最不喜欢听他唠叨: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快睡吧。
郑韫卿说:唐婉淑,我娶你的时候其实特高兴。
唐婉淑别别扭扭:谁稀罕。
她觉着自己好像疯掉了,在这么脏的泥水里泡着,她居然感觉到有点开心。
真奇怪。
郑韫卿:那我先睡了。
睡吧睡吧,唐婉淑催促他,等来人了,我叫你。
……
白发苍苍的唐婉淑从梦中睁开眼睛。
光亮乍现,噩梦消散。
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熟悉的碎花床单,熟悉的米白色针钩吊帘,就是身边没有熟悉的人。
唐婉淑下了床,她看不见自己长满皱纹的手,只是凭借着记忆推开门:卿卿?
郑韫卿不在,唐婉淑看到满屋子的花,还有三个陌生人。
一个瘦高个男人,俩小姑娘。
唐婉淑有些惊慌,手扒着门框:你们是谁?
她警惕地看着四周,大声叫:卿卿!郑韫卿!
没有郑韫卿。
郑韫卿留在噩梦的地震中,骨头被石头压断,体内脏器多处出血,慢慢死去。
夏皎站起来。
她说:唐女士,我们是送花的。
送花?送什么花?唐女士不解地看着他们,谁让你们进来的?
唐先生从口袋中取出一个老旧证件,是一封信,他说:我是郑韫卿同志的工友,他今天在厂里加班,让我回来和你说一声——这花呢,是郑韫卿买的,想让您高兴……
唐女士低头看信,仔细描摹着上面熟悉的字迹。
这封信看得太久,纸张早就泛黄,有些地方已经不清晰了。
她抬头,有些局促、又有些尴尬地问:啊,那你们先坐下,我给你们倒茶……
夏皎和高婵客气地说着不用,她们已经送完花,唐先生也签了确认单,付了钱,要准备离开了。
她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唐女士很喜欢这些花,她难得对两人说了声谢谢,四下看了看,又问:韫卿呢?
夏皎微笑着说:他很快就回来了。
唐女士懵懵懂懂点头,唐先生细声慢语地请她去沙发上坐下。夏皎和高婵悄悄离开,出门时,仍能听到房间内,唐女士问:韫卿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唐先生说:等您吃了早饭就回来了。
唐女士像个小孩子,又问:我吃了早饭他就来呀?
夏皎关上门。
她想起刚才在照片看到的那行小字。
爱妻婉淑。
死生契阔。
-
八月末的太阳毒辣,哪怕到了下班时间仍旧同样照人眼睛。
下班途中,温崇月顺手买了一份糖粥——夏皎爱吃甜,不过女孩子嘛,爱吃甜也不是什么糟糕的坏毛病。
卖糖粥的是对老夫妻,老奶奶还教着小孩子唱苏州的老旧童谣:笃笃笃,卖糖粥,三斤胡桃四斤壳……
温崇月看着那小孩,笑着递了一块巧克力,小孩子怕生,怯怯懦懦的,直到老奶奶同意了,他才接过去。
温崇月笑着问:多大了?
小孩子拨开巧克力纸,说:八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