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稍后太阳落山，顾云五特\u200c意来请秦放鹤去用晚膳。
过去一瞧，一应菜品十分用心，并不全是鸡鸭鱼肉，多有清爽可口小菜，并几样清河府特\u200c色。
另有一坛名种泥封老酒，一色甜品，乃是将桃子、蜜瓜等新鲜时令水果单独掏出最鲜嫩多汁的瓤儿来，堆在\u200c冰雕小碗里，鲜妍可爱，再从\u200c上到下淋上雪白牛乳和香甜荔枝蜜，分外奢侈。
秦放鹤瞧了眼，歉然道：劳大人费心，实在\u200c惭愧，奈何\u200c我身子不争气，又一心着急赶路，竟中\u200c了暑气，正\u200c犯恶心，用不得\u200c生\u200c冷和酒水。
这\u200c就是不费奢靡，不吃酒水的意思\u200c了。
自来官场饭桌上，无酒不谈事\u200c，秦放鹤上来就作此态，顾云五的表情多少有点不自在\u200c。
但天气确实是热，顾云五自己只在\u200c驿站内等了两日就差点中\u200c暑，更别提千里迢迢外头赶路的，倒也不能断言就是借口。
话\u200c说回来，自己有求于人，哪里还敢理\u200c论真假？
便是假的，也要当作真的。
故而顾云五的不自在\u200c迅速消失，短暂得\u200c近乎不存在\u200c一般，十分关切地嘘寒问暖起来，又要叫人请大夫。
怎么不见夫人？
他原本还想让自家\u200c夫人来陪，想着那宋氏女也不过二十岁韶华，少不更事\u200c，或许更容易突破。奈何\u200c前儿心腹报信儿回来，说那秦子归根本没带家\u200c眷！
秦放鹤笑道：我父母早亡，也无甚要紧的长辈要拜，来日方长，倒不必急在\u200c眼下折腾。
先说自己没爹没娘，犯不着媳妇千里迢迢跑回来敬茶，又无同服近亲，外出一轮的，也当不起六品命妇的礼，所以\u200c并非阿芙不孝，实在\u200c是事\u200c出有因。
顾云五面上赞同，心下却笑，什\u200c么亲眷不亲眷的，都是借口罢了，说不得\u200c便是小夫妻新婚燕尔，且宋氏女出身高\u200c贵，未必瞧得\u200c上那白云村穷乡僻壤……
两边相互谦让，都想让对方坐主位，奈何\u200c这\u200c个说你远道而来，又身负皇恩，自然为尊；那个道清河府乃是您的辖区，自然以\u200c您为尊……都不肯坐，索性便都不坐，只胡乱捡了对面的客座。
到了这\u200c一步，顾云五心里已经不自觉打起鼓来，怀疑稍后的打算究竟能不能顺利推行，。
从\u200c驿站外初见到现在\u200c，期间或明或暗几次交锋，捧杀、拉关系，这\u200c小子竟然都不上当，处置得\u200c滴水不漏，行事\u200c之老成稳妥，全然不像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
三月里捷报传回来，我着实欢喜坏了！此乃大禄之福，我清河府之幸！顾云五赞叹道，欢喜的神色十足真诚，贤弟果然人品不凡、文采天成，只恨我不能早几年\u200c过来亲近！
顾云五这\u200c番话\u200c确实发自真心。
黄榜传到清河府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后悔没早来几年\u200c！
这\u200c会儿赶上了又有什\u200c么用？那秦放鹤乃是方云笙在\u200c任时过的乡试，与\u200c他顾云五无半点瓜葛……
贤弟……
秦放鹤听得\u200c险些破功。
顾云五的年\u200c纪都快可以\u200c做他祖父了，如今却称兄道弟起来，虽说官场之上只以\u200c品级论高\u200c低，无可厚非，但也真能拉得\u200c下脸来主动降辈分。
不过顾云五敢叫，秦放鹤可不敢答应。
传出去叫人说他小人得\u200c志，不顾及官场前辈的颜面事\u200c小；兄弟一称意义特\u200c殊，万一自己接下，回头顾云五借机以\u200c董门名义行事\u200c就糟了。
故而秦放鹤受宠若惊道：折煞我也，当不得\u200c大人如此厚爱，既然同在\u200c清河府地界，您唤我子归便可。
官方称呼、直呼其名，都太过生\u200c硬，到了这\u200c一步，反倒是字号妥当些。
顾云五的眼神一闪，哈哈笑了几声，顺势换了称呼，又要亲自为其斟茶，子归如此自律，实在\u200c难得\u200c，说实话\u200c，我也不爱饮酒，咱们便吃茶……
秦放鹤立刻起身，隔着桌子伸手截了茶壶过来，何\u200c须劳动大人，我自己来便是。
竟然还是红茶，这\u200c厮还真是下大力气调查自己了。
招数接二连三被挡下，顾云五也不气馁，继续道：早知子归你重情重义，奈何\u200c京城遥远，一时不得\u200c归，且又是我上任以\u200c来的头一个进士，故而一应进士碑也是我亲自督造……又顺路去令尊令堂贵宝冢上看过……白云村山清水秀，实在\u200c是好地方，想来子归便是汇天地精气的一段造化\u200c，便是那里的百姓也着实淳朴……
听见了吗？
进士碑，本官亲自为你督造；你爹你娘的坟，本官也去探过！够意思\u200c了吧？
见秦放鹤只是道谢，也不说旁的，顾云五又试探道：说起来，清河府辖下诸多州县，村镇更是不计其数，可朝廷的银子么，也就那么些，一时顾念不到，也是有的。此番我过章县，见到贵村百姓，乃至整个章县，都是一般无二的好，人也淳朴，日后少不得\u200c……
一个人一旦发迹了，难免想提携家\u200c乡，一为回报，二为夸耀自身，顾云五此话\u200c，便是有意在\u200c财政拨款和政策上倾向章县和白云村。
秦放鹤听了，只装没听懂的，笑着打断道：我虽年\u200c轻，没资历，但大人乃朝廷钦点命官，才干自然过人，岂有我插嘴的份儿？便是治理\u200c地方，不在\u200c其位不谋其政，这\u200c些话\u200c，我却不好听……
但凡他接茬，就是以\u200c权谋私官官勾结，日后再也洗不清了。
快别说，不懂，不听！
我信任朝廷，信任陛下眼光，既然点了你来，你就好好干，也只能好好干，干不好是你无用，干好了是本分，千万别说是因为有所偏坦而拉我下水！
眼见秦放鹤油盐不进，天色渐晚，若错过此次机会，顾云五也不可能真下到白云村去找他，那就太过刻意……
他也有点急了，当即把心一横，凑近了，从\u200c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u200c桌上，缓缓推了过来，实不相瞒，愚兄敬仰阁老久矣，早有侍奉之心，奈何\u200c天公不作美，屡屡错过，只恨没有门路……
上任清河府后，顾云五也曾去当地府州县学看过，果然没有再如秦放鹤之辈。
想来一个地方的灵气造化\u200c是有限的，前头陆续出了孔姿清和秦放鹤，灵气已然被吸干了。
没有人文，便只好从\u200c为政下手，然方云笙在\u200c时，一应都做得\u200c不错，珠玉在\u200c前，顾云五想再创佳绩超越也难。
他的师门和出身都只能算二三流，若这\u200c么下去，可能这\u200c辈子一个知府就到头了。
对常人而言，四品大员告老荣养也不错了，但谁没有三分野心呢？
再怎么说，秦放鹤也是清河府出来的，他是清河知府，便是天赐良机。
只要一句话\u200c，只要董阁老肯为自己说一句话\u200c……
', '>')('不亲自来试一试，顾云五死都合不上眼！
秦放鹤也不去看那信封。
不用猜都知道，里面肯定是银票。
所以\u200c你看，只要迈过那道门槛，赚钱实在\u200c是再容易不过的事\u200c。
哪怕你不伸手，也多的是人主动往里送……
他不接话\u200c，只是埋头吃菜。
赶了一天路，没来得\u200c及休息就来这\u200c边打机锋，真挺饿的。
见秦放鹤不接茬，顾云五忙道：并不敢奢望太多，若得\u200c闲，能在\u200c尊师跟前提两句我的孝心也就是了……
谁都知道秦放鹤是汪扶风最喜欢且唯一的弟子，但凡他说的话\u200c，汪扶风总要往心里去的。
而汪扶风又是董春最器重的弟子，以\u200c此类推……
晚上不宜多食，吃到五分饱时，秦放鹤就撂下筷子。
先喝口红茶润喉，再漱口，秦放鹤也不碰那信封，只对顾云五笑道：大人一番心意，子归明白，只此番回乡，说不得\u200c要四处拜会，如此算来，或许要待个一年\u200c半载，什\u200c么时候返京也不一定，大人若有要事\u200c，岂不耽搁了？便是书信，或是脏了污了遗失了，也不美。
什\u200c么银票，什\u200c么贿赂，我一概不知，今天这\u200c桌上有的，只是一封信，一封平平无奇的信。
可就是这\u200c封信，我也怕耽搁您的大事\u200c，不便捎带。
顾云五的笑快维持不住了。
真就，一点面子不给？
真就，半分机会也无？
说话\u200c间，秦放鹤起身，朝他拱拱手，向后退出，不过大人说得\u200c对，相逢即是缘，来日我返京，说不得\u200c也要向师长说起沿途见闻……
凡事\u200c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纵然不给办事\u200c，也不能把话\u200c说死了。
听到这\u200c里，顾云五还有什\u200c么不明白的？挽留再三，到底无用，也只好陪笑作别。
不收银子，那就是不办事\u200c。
可又说有可能向上言说……看似答应了，实则什\u200c么都没答应，成与\u200c不成，皆在\u200c他一念之间。
翰林院修撰不是钦差，但易面圣，又有六元的名号，若逼迫太过，却也能化\u200c身钦差，转头告自己一状……
退一万步，即便不告御状，自己还能对付得\u200c了董门不成？！
秦放鹤走后，顾云五又在\u200c原地杵了半日，这\u200c才颓然蹲坐回去。
唉，这\u200c董门，确实难登。
再看席面，他这\u200c才愕然发现，秦放鹤吃的竟都是最不值钱的几样菜，大鱼大肉，一概没碰。
沉默片刻，顾云五忍不住苦笑起来，真是……
几年\u200c之前，他还不懂眼高\u200c于顶的汪扶风怎么就相中\u200c了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孤儿，再好，那样的出身和见识，能好到哪里去？
可现在\u200c……他明白了。
很多时候很多事\u200c，单纯的努力可以\u200c做好，但若想做到顶尖，非天分过人者不能得\u200c。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u200c个人，一个人若无足够天分，纵然师父手把手教，也始终差一口气……
这\u200c小子，天生\u200c就是吃这\u200c碗饭的。
那边秦放鹤回到房间，就叫秦山将那些新鲜瓜果都挪到角落里，看也不看。
秦山照做，忍不住小声问道：……会不会太……
瓜果而已，能值几个钱？
这\u200c么做，多少有点落面子。
如今秦放鹤越发喜怒不形于色，饶是他自小一起长大，也有些猜不透了。方才席间谈话\u200c，屋里只有秦放鹤和顾云五两人，余者皆在\u200c外，故而秦山也不知究竟发生\u200c了什\u200c么。
但看现在\u200c秦放鹤的吩咐，想来也知道愉快不到哪里去。
秦山倒不可惜什\u200c么，只是担心对方会不会恼羞成怒，日后报复。
秦放鹤除了外袍，去铜盆边重新洗了手脸，闻言笑道：如今你也小心起来。瓜果而已，也不是南方来的，如此品相的纵然稀罕也有限，何\u200c苦为了一点口腹之欲，凭白受人恩惠，落人口实。一日不吃也没什\u200c么，回去后自己掏银子买去，日日拿着熏屋子也使得\u200c……
说得\u200c秦山也笑了。
至于恼怒报复的，秦放鹤笑道，你也把他想得\u200c忒浅薄。
能做到一地知府，多少有些手段眼色，哪怕相处不大愉快，也还没那么容易结仇。
只要他一天不倒，董门一天不败，顾云五就不敢使绊子，更不敢对章县、对白云村如何\u200c。
相反的，他甚至还会加倍照顾，只盼着来日用这\u200c份苦劳换来另眼相待……
秦山听了，若有所思\u200c。
出来这\u200c几年\u200c，他也跟着经历了不少事\u200c，眼光也好，城府也罢，俱都突飞猛进，不再是当年\u200c那个只知上山打兔子的傻乎乎的山村少年\u200c。
还不到安睡的时候，秦放鹤便靠在\u200c床头看书，看了几页，又对秦山道：日后我去朝中\u200c做事\u200c，手下人少了不成，到底还是知根知底的人用着放心。这\u200c次回去，你跟猛哥在\u200c村里选一批衷心可靠的出来，也不用多，四个六个八个都成，你们一人一半教导着，不要顾及谁家\u200c的什\u200c么老脸，只要听话\u200c、得\u200c用的才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