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有疾否 第23章
准备来长安后我就没好好吃过饭,都快饿死了!穆拉和抽空回道。
为什么不吃?
因为要见安伊诺啊,瘦点才好看。
那你现在怎么还吃这么多?
他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了吗?穆拉和满脸理所当然,转头招手道:我还要!
楚明允无言以对,看着喜笑颜开连声答应的摊主,又将目光转向身旁的苏世誉。
苏世誉淡然地回看过来,楚大人也想吃吗?
……算了吧。楚明允幽幽叹道,我看着都饱了。
苏世誉低笑一声,收回目光,想起了与穆拉和初见时的情形。
当年朝堂上楚明允的话已至此,苏世誉是如何都推脱不了与楼兰王女会面一见了,他思忖良久后抱琴赴约,本打算言语不通奏乐几曲敷衍了事,却不想对方是懂些汉话的,更没料到推门时是一条软鞭迎面甩来。
苏世誉侧身一避,信手截过软鞭,对方非但不恼反而欢喜起来,边嚷着本以为是没用的文臣没想到是会武的,边招呼他来桌边坐下。
接触后苏世誉才发觉,这位楼兰王女并非传言般的任性妄为,而是自小被悉心呵护生出了过于率真的性子。
他指下一曲春江花月夜方歇,穆拉和就已经把自己心事噼里啪啦倒了个干净。她出嫁三次,前两次是权臣为谋国而强逼国主下嫁爱女,这边她才入门没两日,那边对方就与其他女子厮混了起来,她一怒之下直接冲入房中,鞭下不留寸力,便有了传言中的夫婿横尸院中。不过穆拉和意外发觉自己是替父王除了心头大患,大受鼓舞,认准了处处要挟父王的臣子要嫁,直逼的对方降职求饶。
苏世誉闻言沉默了许久,对着一副要人表扬模样的穆拉和,沉吟道:你嫁人的心愿只是这个?
对啊,因为他们对父王不好。穆拉和道。
苏世誉无奈地笑笑,自古以来,女子出嫁都是为能与心上人厮守。
穆拉和歪头想了想,可是我没有心上人,不过我想过,以后真正要嫁的一定要是个武功盖世的大英雄。
苏世誉了然,难怪你得知我是文臣后要挥鞭过来。
穆拉和趴在桌上瞧着他搁在琴上的手,修长好看,你武功一定很厉害,我很喜欢你,她顿了顿,不过我一点也不想嫁给你。
苏世誉不禁轻笑,为什么?
我觉得你一定不会喜欢我,她补充道,你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会喜欢的样子。
怎么说?
你很好,可是感觉却很远,穆拉和伸出手,指尖距苏世誉隔了些许距离,仿佛被什么阻碍住了,你看,就像是有一层雾的样子,你坐在我面前,温温柔柔的说话,可是我感觉不到你的心,你的一切都是淡淡的,被雾隔住了,也许我眨眼后你就会消失一样。
苏世誉莞尔,没有答话。
穆拉和问道:你知道喜欢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苏世誉思索良久,坦然道:未曾领略过。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楼兰有一种形容,翻译成汉话就是说有蝎子和蜘蛛从你的心上爬过去,你的心紧缩着,跳的很快很痛,好像是害怕,但是又觉得很开心。
饶是苏世誉也被这蝎子蜘蛛的形容一震,见穆拉和的样子又不忍扫了兴,凝思片刻后道:我们汉人也有相似的形容,不过讲的是有万蝶于心飞舞,蝶翼扑动扰人心乱。
穆拉和半懂不懂地点头,枕着臂听他按遍丝弦,广陵散音惊落灯花。
那日临别时穆拉和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一遍又一遍地吵着:我特别喜欢你,但不是心上人的喜欢,所以我不能嫁给你,那你当我哥哥好不好?
末了苏世誉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欲裂的衣袖,轻叹了口气便应下了。
安伊诺。穆拉和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身旁,苏世誉回神,才发觉她终于吃完了,原先坐在身旁的楚明允在不远处正结账。
怎么了?
穆拉和用楼兰语压低了声音,盯着楚明允道:我才想起来,他不是你的敌人吗?为什么你还要笑着和他说话,是不是他强迫你?要不要我嫁给他帮你打死他?
苏世誉呛了口茶,咳了两声后才笑了出声,他看一眼楚明允,同样用楼兰语答道:不是敌人,至多只算是对手,而且他是我们国家很重要的人,不能死的。
可是他对国家重要,那为什么你对他要那么好?穆拉和困惑不解。
他答不上来。
这时楚明允转身走了过来,正对上两人看着自己的目光,莫名其妙,都看我做什么?
苏世誉敛下心绪,淡淡一笑,没什么。
第三十一章
吃饱喝足,穆拉和兴冲冲地拉着他们走街串巷,大有要逛遍长安的架势。
这一处沿街有不少杂耍艺人,吆喝招呼行人围圈观看,叫喊喝彩声连连响起。穆拉和脚步一转便挤了进去,只见场中空地上摆着一厚重石板,有彪形大汉摩拳擦掌一番后扎开马步,低喝一声劈手落下,石板顿时闷响一声,四分五裂。
周遭的人高声叫好,穆拉和跟着喊了一声,扒开挡在身前的人正欲上前,就被苏世誉一把拉回,你进去做什么?
穆拉和兴奋地道:他看上去武功也好厉害啊!我去跟他比一比!
人家卖艺是为了讨生活,你若上去比试会给他添麻烦的。
穆拉和兴致顿时低下,这样啊,可是真的很想试一试看啊。
苏世誉目光落在一旁的楚明允身上,他正低眉拆着穆拉和才买下的一袋糖糕,边拈了一块入口边抬眼看过来,嗯?
苏世誉轻声笑了,指了指楚明允,对穆拉和道:不必为难,方才的功夫他也会。
……楚明允扫了眼那碎裂满地的石板,发觉自己还真会,而且做的还要比刚才的大汉漂亮得多。
街边杂耍众多,每当穆拉和想要冲进去探个明白时都会被苏世誉淡淡地告知一句,他也会。
托了御史大夫的福,楚太尉今天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是这么的多才多艺。
一直无言地吃完了糖糕的楚明允在望见前方后,终于忍无可忍地将穆拉和拉到了个首饰摊子前,你随便看,我送你。他说完转头对上苏世誉的目光,幽幽地叹了口气,那个……我可是真不会了。
苏世誉回头,隔着人头攒动隐隐约约看见卖艺人在表演吞剑吐火,他复又看向楚明允无奈至极了的神色,忽而忍不住笑了,世俗嘈杂中独他眉目温柔。
胸膛里似有什么突兀地一跳,楚明允仔细瞧着他,从摊上拣了支玉簪,便学着纨绔的语气笑道:来,美人儿,公子也送你一个,从了我如何?
苏世誉挡下他伸来的手,淡笑道:公子姿容过人,这玉簪还是衬你一些。
好呀,楚明允应得干脆,那你给我戴上,我从了你也行啊。
摊主姑娘红着脸犹豫再三,开口道:两位公子……我这边,卖的都是姑娘家的饰物。
楚明允耸肩放下了东西,苏世誉摇头笑笑,不意间对上了穆拉和笑意闪动的眼眸,怎么了?
穆拉和移开视线,狡黠笑道:以后再告诉安伊诺。
时至晌午,他们三人寻了间客栈歇息用饭。穆拉和兴致勃勃地拆看着买来的东西,楚明允漫不经心地帮她拆着吃食包裹,苏世誉则安静地瞧着他们。
后面几桌人不知聊起什么,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老兄,那可是朝廷命官,说话可得小心点,没凭没据的你唬我们吗?
嘿,真是,我骗你们有什么好处?我刚过扶风郡回来,府衙里我亲戚亲口告诉我的!
另桌又有人插话,怎么回事?右扶风那个案子大家不都心知肚明是谁了吗,怎么又扯上苏世誉的事儿了?
楚明允与苏世誉对视一眼,不动声色。
你想想看,苏世誉是何等人物,我们都能猜出来是谁难道他看不出来?那肯定另有隐情,男人话音一顿,吊人胃口地稍压低了声音:他这是借机为自己除去苏行!
你真当我们傻的啊?苏行可是苏世誉的亲叔父。
所以我说你们不懂了吧,世家大族的亲属关系跟咱们平头百姓哪儿能一样,你以为那些内斗是怎么回事?苏行一个刚回长安的人,哪来的本事犯这么大命案,更别说他跟那些被害的官吏还有交情。
你这么清楚,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男人拿腔作调地咳嗽一声,道:你们仔细想想,既然那命案是苏世誉负责的,犯案的摆明了是楚明允,楚党和苏党又作对那么多年,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苏世誉不逮着楚明允反而和他一起跑去查什么案子,这是什么意思?不待回答,他顾自说了下去,显然是他们达成了什么约定!苏世誉帮楚明允把案子遮过去,楚明允帮苏世誉把苏行杀了,然后把案子干脆地一推,这不就两厢得利了?这越是富贵的人呐,就对血亲下手越狠!
旁人都不接话了,觉得男人所言有几分道理,摇摆不定了起来。
楚明允支着下巴,低声笑了,讲的可真好,连我都几乎要信了呢。
苏世誉摇头轻笑,饮茶不语。
穆拉和目光困惑地在他们两人身上徘徊一番,又扭头看了看后面窃窃私语的人,不悦地问苏世誉:他们是不是在说你?
你听错了。苏世誉平淡道。
没有!我听见你们名字了!穆拉和霍然站起。
你又记不清汉人的名字,怎么就确定是我们?
我……穆拉和语塞,看向楚明允,漂亮哥哥,你说,是不是说的你们?!
楚明允瞧着苏世誉,慢悠悠地笑道:他说不是那自然就不是了。
这话有些弯绕,穆拉和理解不了。
一边小二眼尖,见势不妙忙赶过来劝和:各位客官,吃饭莫谈政事,莫谈政事!
苏世誉侧头看她,坐下吧。
穆拉和瞪了眼身后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人们,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楚明允指尖描过瓷杯花纹,语意带笑,我之前就同你说了,这些人从不是在意真相如何,只是想找些谈资罢了,跟他们解释些什么。
事实如何便是如何,纵然有人恶意揣度,也不必夺去所有人明白真相的机会。苏世誉道,若一味不屑解释,那剩下的就只有流言了。
楚明允不以为然地笑了声,没有接话。
楼兰此次来访并无事务,在长安呆了几日后便启程返回,由太尉与御史大夫相送至长安霸陵。
适逢早春,古道青草离离,桥下霸水浩浩,河岸杨柳新绿,垂绦如碧。
他们在离亭止步作别,穆拉和挥手把仆从都赶到一旁,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塞到了苏世誉的手里,给安伊诺的!
苏世誉打量着封得严实的信,问道:你写的吗?
那当然,我学了好久汉字呢!但是你不能现在拆开看!穆拉和想了想又叮嘱道:回去也不能拆,嗯——等我回楼兰后才许看!
苏世誉笑道:难道你这里面是写了什么怕我要找你算账?
才不是,反正就是要等我回去才能看!
苏世誉笑着应下。穆拉和又摸出个油纸包,递给了楚明允:给漂亮哥哥的!
楚明允微有意外,边接过来边问:什么东西?
漂亮哥哥不是好像很喜欢吃甜的吗,松子糖啊!她补充道,可好吃了!
楚明允瞥了眼旁边笑意更深的苏世誉,又蹙眉瞧着献宝似的穆拉和,不禁也低笑了声,行,多谢你了。
赠礼送毕,她却仍不急着离开,反而有些踌躇起来,看了眼楚明允,鼓足勇气把苏世誉拉到了一旁,还有件事要告诉安伊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