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业人傻了。人人都有故事,这个惨,那个也惨,老的这样,年轻的也这样,无一幸免于难,说到底,都因为那个男人,那个皇帝。他不知道一个昏君有什么值得他们忠心的。
周迟有问必答:余先生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活在世上,我父皇就像他的爹娘,有再造之义,知遇之恩。你想想你跟沉将军,不难理解的。
将军是个好人。
各花入各眼。
周迟每动一下筷子,李承业的紧张感就增进一分,直到她的盘子只剩下一层细细的油,汤也空了七八成。两人之外,天地浩瀚,月亮升上东边的阁楼,夜风荡漾,树影缭乱。他意识到今天晚上快要过去了,随时都是天黑,随时都快天亮。
他装作不经意地说:明天去哪?
明日?没什么安排。等等,城东有座道观,据说尚可,我想去看看。
这又引起了李承业的反对。他变得坚定起来:别去了。
周迟看着他:为何?
你不要信那些,那些都是骗人的东西。
周迟笑了笑,并未在意。
只有李承业自己知道说这句话花了他多大的勇气。周迟的朋友们有故事,他当然也有,他只是不想把伤口翻给她看。
他道:余大夫要见你。
不见。
没跟你顽笑。
周迟有些许的惊讶:他原话怎么说?
明日午后,春和堂闭馆,到时候让她过来吧。
他想通了?要立遗嘱?太快了,说立就立,我都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他的财产。
李承业噎了一下:去吧,一起去。
他靠近了些,周迟嗅到他身上轻柔的脂粉香,那种味道沾在棉麻的袍子上,不易散,也许他自己都没觉察到。
周迟在薛枕弦房间闻到过,她想到那个女人,终究还是答应了李承业。无论如何,她对李承业有隐约的亏欠,起初把李承业送给薛枕弦,是想拿他换薛枕弦手上何公已故妻子的爱物。现在她选了个折中的办法,既不叫停,也不成人之美,亏欠的,继续欠着,左不过是她开的好头,不会更糟糕了。
这一切的前提是李承业必须像个好人,而他的确通过了她的考验,信任消解,又无声地重塑,直至坚不可摧。如果李承业对她忠诚,没道理会背叛沉将军。他个性如此。他的行动有道在指引,像月亮控制潮汐,风牵引浪。
想明白了这些,周迟又想到李一尘提起过的江城布防图。没有证据表明是李承业出卖了沉时,除了他,李一尘应当还有别的门路。
周迟今晚睡了个好觉。不用怀疑别人的感觉真好,好到她好像摆脱了周琮,不必再介意入睡之后总有一个少年站在床前用他湿润透明的眼睛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