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16章
除却他们,阿志对面还半蹲着一个人,正往那具死气沉沉的身子不断施着银针。
云公子?苑儿闻见动静,抬头朝云尘微微颔首。
云尘刚欲出声询问情况如何,阿志便一个激灵转过身跪在他面前,边哭边磕头恳求道:云公子,求您救救我哥哥吧,大恩大德阿志以后当牛做马也定会报答您的。
说什么胡话?跪着做什么,起来再说。云尘将他拉起来,扭头对苑儿道,你怎会在此?阿志的哥哥又是何情况?
我原是准备去山上替师祖寻些药材的,路上看见萧大人在召集医者,想来是遇到了什么要事,便跟了过来。苑儿施下最后一根银针,又搭了半晌的脉象才道,他应该是刚被割肉没多久,虽是失血过多,但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他原先就营养不良,身体底子差,这双腿日后还得好生买补品养着,否则只有残废一条路。
人没事便好,银子不成问题。云尘听罢松了口气,这怕是此番来廖府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这里可还有活口?
苑儿点了点头:还有一个。
谓浊他们呢?
苑儿答道:他们带着其余医师去别的暗房了。
云尘看了眼周围一片死气的众人,道:先将活人带出去,其余的我一会儿再派人下来。
边说着他俯身将阿志哥哥横抱起来,苑儿也将另一个孩子抱上跟出了暗房。
阿志得知哥哥没事后便逐渐收了哭腔,目光时不时在云尘跟楚樽行二人间徘徊,云尘瞅见他这战兢的模样狐疑道:怎么了?一直看着我们做什么?
楚樽行也朝他递去一个不解的眼神。
阿志犹豫了片刻,小心开口问道:云公子,你是跟阿行哥哥吵架了吗?
没有。楚樽行摇了摇头。
云尘也来了兴致,失笑道:为何这么说?
阿志指了指楚樽行小臂上的绳子:没有吵架,那云公子为何要绑着阿行哥哥?通常在家只有我跟哥哥不听话的时候爹娘才会将我们绑起来打一顿的。
我可舍不得打他,绑着是因为你阿行哥哥伤还未好,他又不听话,总爱到处乱跑,我便只能将他绑在身边看着了。云尘扬唇笑了两声,佯装嘱咐道,所以阿志可要听话些,别跟他学这些坏毛病,知道了吗?
阿志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纷纷绕绕,只当是声叮嘱,一知半解地应了声好。
云尘这话醉翁之意不在酒,楚樽行可听得明明白白。他方才本是想帮着云尘抱过阿志哥哥,被他不轻不重地瞪了两眼才悻悻收了手。
几人刚从地道上来便碰见了云济萧谓浊二人,云尘将阿志哥哥交与随从带回去医治,苑儿带着阿志也一道跟了过去。
你们那有还多少活口?云尘上前问道。
少得可怜。云济摇着头叹了口气,搜了好几间暗房,总共活着的不过一二。
云尘抬手叫来统领,吩咐其将暗房里面的尸首都带出来,帮着回归本家,再去庙里请些高僧给他们超度,将大大小小的事打理妥当后便随众人回了客栈。
前脚踏进客栈,后脚店小二就抱了两卷绑了绳结的画卷跑来叫停他们:公子,这些是方才一位姑娘托我交给您的。
云尘接过画卷,从怀里掏了锭银子过去:多谢。
尘儿可知是何人给你的?待众人都进到屋内后,云济掩上房门问道。
云尘将画卷展开,里面清晰印着自己跟楚樽行的画像,右下角落了两团黑墨,一个邵字,一个秋字。
是邵门主。云尘了然地合上画卷,邵门主原先说过她们一直在暗中做些替人杀人的买卖,想必这两卷画卷就是廖秋委托邵门主的其中一项交易。
廖秋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怕是被人当了靶子使。萧谓浊扬了扬唇角,画卷不妨先留着,改日送与右相大人做个礼物也是件好事。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萧锦含抱着剑急匆匆进来:将军,廖府后院密室里的东西都清出来了,装了有十几辆马车的银票钱财,您打算如何处置?
十几辆马车?云济顿时站起身目瞪口呆,一个地方官竟能贪到如此数量,原先倒真是小看他了。
十几辆马车不是小数目了,我即刻给父皇去封信告知此事,你安排一队人马严加护送回皇城交与父皇。云尘斟酌道,近来朝中赈灾济民,军中招兵买马都花了不少银子,廖秋贪的这些钱财刚好能补上缓解些压力,也算是他这辈子做的为数不多的好事了。
是。萧锦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问道,殿下,廖秋还在牢里压着,要如何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云济直翻白眼,杀了干净。
只是杀了倒还便宜他了,既然他如此喜欢割旁人的肉,便让他自己也好好体会一下这等滋味。云尘淡声道,萧锦含,你去回了衙役,择日将廖秋公开行刑,凌迟处死。
另外,将廖府里原先不知情的下人,每人分些银两送回家去。至于那些为虎作伥的,虽是形势所迫,但他们害了不少人命,绝不能轻饶。云尘顿了顿,随后开口道,尽数流放,此生不得脱奴籍。
是。
这回南下当真让人出乎意料,小小的一个南水县倒真是藏龙卧虎。云济撑着头,转了转袖子,谓浊打算留萧锦含在这多待两日打点一番,尘儿呢?何时回宫?
冷不丁听见回宫二字,云尘愣了愣,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如若有的选,他实则不愿再回宫里被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着,在南水这些日子,好友在侧爱人相伴,虽说坎坷曲折,却也正是他一直以来都向往的自在生活。
可惜向往,只是向往。
第25章 留有后手
云尘游离了片刻,才缓缓道:明日晚些吧,阿志家境不好,他哥哥后续养伤得要不少银子,明日还需拜托皇兄先送阿志他们回镇泉县,帮着给些银子,我得在这边再处理些后事。
萧谓浊点了点头,赞同道:那便按殿下说的做。
送走二人后,云尘先是坐在床上发了好一阵的呆,随后拍了拍床头让楚樽行坐过来:你可会觉着我方才下令凌迟流放过于残忍?
如何会残忍,是他们应得的罢了。楚樽行实话实说,廖秋必然死不足惜,至于那些旁人,殿下若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便多给他们家人些银子,往后的日子也能过得轻松些。
别人我不在意,你不觉得就够了。云尘把他往床上拉了些,在外面走了一日了,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当真无事了,殿下别忧心了。
怎会无事,脸色都比往常差了好多。云尘掐了把他的脸,手感确实不如往日舒服,还是去给你拿些吃的吧。
他刚欲下床穿鞋,门口便晃悠进来一只小手。
阿志怀里抱着些糕点,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朝里面探头:阿行哥哥,云公子,你们睡了吗?
还没有,进来吧。云尘朝他招了招手,问道,怎的这个时辰来找我们?
刚刚萧大人跟我说,明日便能将我跟哥哥送回县子里了。阿行哥哥跟云公子帮了我太多,我怕明日来不及跟你们道谢,便现在来了。阿志将手上糕点放下,跪在地上极其郑重地朝二人磕了三个响头,阿行哥哥跟云公子的大恩大德,阿志没齿难忘,无以为报。
快些起来吧,这礼我们受了。云尘抬了抬手,逗他道,怎么就无以为报了?就是不知阿志愿不愿意报。
自然愿意,公子有何需要尽管吩咐!阿志急道。
云尘眯起眼睛点了点头,指向一旁的楚樽行,笑问道:早便想问你了,阿志为何一直以来只叫他哥哥,却喊我云公子呢?明日一别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还不快叫声云哥哥听听,以此为报不知阿志愿不愿意啊?
阿志被他笑得脖根有些发红,云尘生得好看,可他一直觉着这张温和的面容下,总是给人一种不可触碰的距离感。
他低着头,磕磕巴巴地喊了句:云、云哥哥。
云尘满意地拍了拍手,也不再逗他,收了玩心正色道:阿志可聪明得很,明日回去后便不要在家里干活过日子了。我让人给了你们家一大笔银子,你找个私塾好好念书,以后定能出人头地。
谢谢云哥哥。阿志眼眶泛红,趁其不备间抬手抹掉面上颗颗即将掉落的泪珠。
快些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呢。云尘道,大顺左右就这么大,会见面的。
阿志哽噎地吸了口气,临出门前再次朝二人深鞠了一躬。
往后有空我们多回来看看吧,阿行觉着如何?云尘打着光脚,几步跑到桌上拿了些糕点回来塞进楚樽行嘴里,怎么每日都不见你多吃些东西。
自那日从荒山回来后,他便怎么看都觉着楚樽行比在宫里时瘦了不少,日日想着法子给他多喂些东西进去,却楞是没将人喂胖几斤。
对此四殿下很是愁苦。
好在皇城离南水也不远,日后殿下若是想来,随时过来便是。楚樽行将嘴里糕点咽下,顿了顿又道,我同殿下日日待在一起,便是胖了,殿下也看不出来啊。
怎么会看不出来?抱你跟掐你脸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云尘先是驳了他一句,随后又顺着他道,那便改日回宫了让六福公公看看你,他说的总能作数吧。
好,就依殿下。楚樽行将被子拉过一半盖在云尘身上,累了一天了,殿下快睡吧。
云尘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靠在他肩侧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感慨道:尘埃落定了,总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楚樽行轻应了声,替他熄弱了烛火。
冬季的夜晚往往静谧无声,有种别样的压抑感。哒哒的脚步声打破了原先的沉寂,徘徊了阵后停在县衙的大牢外。
大牢挖在地底,本就避光阴暗,现下又有寒气加成,更是幽冷非常。
牢内分有重刑段跟缓刑段,靠青棕两种瓦片颜色区分。
廖秋被关押在棕瓦地段,正是牢内关押重刑犯的地方。
与大牢外沉重压抑的氛围不同,廖秋此时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干草堆上,望着栏杆处神游。面上并未展现丝毫恐慌,像是在等什么人一般。
即便是在重刑段里待了这些天,他的穿着仪表也没有半分凌乱,仿佛不像是在牢里,倒更像是在自家后院里听风赏雨般悠然得很。
待牢房衙役巡过三轮,门外总算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来人有些功夫底子在身上,却也不过尔尔。
和风,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人马都安排妥当了吗?望见出现在栏杆外的廖和风,廖秋脸上久违地涌出几许得意。
再怎么说他也在朝堂摸爬滚打了四年,背后又有江胜平时不时地推动一番,几年下来也攒了不少人马车队。
人人皆知赌注不能下在一盘,他自然也不会忘了给自己留条退路。
他藏于院中密室的钱财只是富余,攒在另一处宅子里的银票才是后手。虽说比不上密室里的千分之一,却也足够他后半生吃穿无忧了。
在被云尘下令关来大牢后,廖秋意料之外地收到了江胜平暗地派私卫传进来的信件。他本以为江胜平是来要他的命的,却没想到他竟然有意帮自己逃脱。
信件里坦言他知道廖秋背后有人手有车马,倘若此番他能脱出生天,江胜平便在暗中替他插上一手,让这件事就此烟消云散,往后再无人会搜寻廖秋的行踪。
也是托了这当朝右相的福,廖秋在重牢里倒没受什么委屈,只需耐心等廖和风将一切准备周全便可安稳脱身。
我问你话呢,都准备妥当没有?见廖和风许久不说话,廖秋也察觉出了不对,说话!
第26章 只剩悲鸣
大人。廖和风抬头与他四目交接,眼里没了往日的顺从,反而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您当真信了右相的话吗?即便您从南水逃了出去,天涯海角,右相也定会杀了您灭口的。
你都想到了我会不知道吗!廖秋恶狠狠呸了一声,那老狐狸肯帮我必定没安什么好心,可只要我出去了,事情就能多份转机!
调动人马的令牌我前些日子就交与你了,都准备妥了没?
廖和风静静地看了廖秋半晌,摇了摇头道:大人,并未准备好,我将人马车队都遣散了。
你说什么!廖秋气得险些两眼一黑,他扑在栏杆上,抓着门框死命地前后摇动,廖和风,我看你是昏了头了,不想活了吗!
廖和风呼出一口气,眼里不知不觉染上几分默然:大人,我确实不会独活。
廖秋被他忽而转变的情绪吓了一跳,嘴唇上下张了张,一时舌头竟打了结:和、和风,你是不是受了何人威胁?你可知晓你在做什么?
大人,我做的每件事都心知肚明,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往。廖和风顿了顿,朝廖秋跪下行了主仆之礼,大人,我是您半块馒头救回来的人,从那时起我便发誓,不论生死都必将跟从与您。
这次也不例外,只是不如大人所想那般罢了。廖和风从怀里掏出一粒黑色药丸郑重地塞到廖秋手上,大人,我来之前刚从衙役那处得知四皇子下令要将您凌迟处死,凌迟过程有多残忍我不必多说大人也该知晓。
此药乃穿肠毒药,入口不需一刻钟便能置人于死地,且不会有过多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