敛君情 第8章
阿志这些天一直跟他们待在一起,云尘也知道他的性子。虽说年纪小,但处事却并不幼稚,反倒有种被生计磨炼出来刻意的老成。
现下他举止如此反常,必是在那地道里出了什么事。
云尘心里存着疑虑,也不想与廖秋过多周旋:廖大人,孩子还小,想必是地道太黑有些吓着了。在下这便先带他回去,不过多打扰了,廖大人留步。
廖秋沉着脸一路将几人的背影送离视线,立即转向身旁跟着的人低喝道:廖和风,暗房里东西确定都收好了?
廖和风一听便知他正强忍着怒气,忙双膝一屈跪在地上,笃定道:属下确信已经收拾妥当,断断不会出现纰漏。
廖和风将头磕在膝前,后背寒毛直竖。他若还不知晓廖秋的脾性,这十几年怕是也白跟着他了。
他是廖秋用半块馒头救回来的乞丐,自那以后跟在廖秋身边一晃便是十几年,一路陪他从一介流民被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到现在平步青云受人尊敬,只为还那半块馒头的恩情。
廖秋偏爱他不假,但他说到底也是个冷血之人。不论是谁,但凡触及到他的利益,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他的杀心。
廖秋冷冷地注视了廖和风片刻,他虽是相信廖和风的办事能力,但方才阿志的反应太过古怪,他不得不有所怀疑。
跪着好生反省。
廖秋淡淡吐出一句后便拂袖而去,廖和风心里微微舒了口气,手掌竟出了一层冷汗。
第12章 混乱一片
来南水县这阵偏逢天公不作美,几乎日日都是连绵阴雨,一点霞光都不曾露面。云尘几人前脚刚踏进客栈,后脚便又响起了淅零淅留的雨声,着实让人压抑得很。
云济跟萧谓浊一早便在屋内等候众人,见他们回来,云济习惯使然地就想去逗逗阿志。走上前却发现人一直将头埋在楚樽行胸口,肩膀还时不时地轻颤,他这才意识到事有不对。
萧谓浊往门外看了少许,确认没尾巴跟着后才合上门问道:这是怎么了?
云尘摇摇头,楚樽行将阿志放在床上,等人稍微平静点了才试探道:出了何事?
阿志眼眶通红,连着又哭了半晌,才抽抽鼻子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心大的布包递给楚樽行。
阿行哥哥……
话音刚落,他眼泪又不受控制般流了下来,呜咽道:这是我哥哥的……
楚樽行将布包打开,随即手指一僵,其余众人面上也霎时有些难看。
包里是一块连带着皮的肉,皮上有一处狰狞的伤疤,紫里透着红,外面还有一圈细小的绒毛。乍一看像是块猪肉,可仔细一辨就能发现€€€€这是块人肉。
云尘不愿让楚樽行过久拿着它,便伸手将肉重新包好放到桌上。
阿志,你当真能确定这是你哥哥的吗?云尘多点了几根蜡烛,将屋内照得更为亮堂,会不会是记差了?
不会的。
阿志摇摇头。
许是周围都是他熟悉也确信不会伤害自己的人,他这阵才终于慢慢镇定下来:小时候冬日,我喜欢跟哥哥在娘做饭的时候去旁边烤火取暖。有一次烤火的时候我不小心打翻了材火,燃着的那头就砸到了哥哥腿上留下了疤。哥哥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不可能记错这个疤,这就是哥哥的!
阿志。萧谓浊突然道,你可能确定你们县子里近期一直在少人?
能。阿志断定道。
可阿志哥哥的肉为何会出现在廖秋的府邸里?云济道,尘儿,你们今日去可有发现什么?
云尘将廖府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二人,萧谓浊目光一敛,沉声道:怕是与廖秋脱不了干系。
廖秋的地道暗房里并无异状,里头都是些腌菜。阿行试过里面墙面,也没发现还有旁的门。云尘道,他敢主动找上门,必定是有所准备。
此事怕不简单,其中牵扯的人太多,贸然上门找廖秋只怕会打草惊蛇。萧谓浊起身,面色严肃道,明日我带些人跟阿志回他们县子看看,你们便在这里盯着廖秋。
我跟你去。云济拉住他。
萧谓浊犹豫了片刻,先是觉着不妥,毕竟那边什么情况谁也说不准,但最终还是觉得带在身边放心些,便拉过他转身回了隔壁房间。
云尘见阿志情绪还不甚稳定,也不放心让他自己回房睡,便将床位让给他,自己跟楚樽行拿了被子睡地上。
阿志一个人占不了多少位置,殿下还是睡床上的好,地下凉。
云尘挥开他拦着自己的手,漫不经心道:若是怕我冷,夜里将我抱紧些不就无事了?
楚樽行虽心下无奈,可又一贯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多扯了点被子把人裹好以防夜间冻着他。
云尘背对着他靠了一会儿,随即转过身去掐住他的脸:阿行,同你商量件事。
脸颊上的肉被云尘捏在手里左扯一下右拧一下的,楚樽行也不躲,侧了脑袋道:何需商量,殿下说了,属下听着便是。
这话像是正中云尘下怀,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随即不容置疑道:那你说话要算话,自此以后,私下便不要再以属下自称了可好。
楚樽行一怔,嘴巴刚动了动云尘便抬手一把捂住,语气颇为理所应该:知道你守礼,可我方才说的是私下,难道阿行一直将我当成外人吗?
自然不是。楚樽行拿开他的手,跟他对视了良久后才低声吐出一句,……我知道了。
云尘听得满心欢喜,双手挤住他的脸,含笑道:再说一遍。
楚樽行道:我知道了。
再说一遍。
我知道了。
……
两人如此反复了有八九回,可云尘还是觉着不够。楚樽行被他弄的哭笑不得,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殿下快些睡吧。
云尘伸手揉了揉他被自己掐得微红的脸,这才满足般靠回他怀里收了声。
楚樽行见他翻来翻去半天都静不下来,犹豫着用手拍了拍他的手腕:殿下睡不着吗?
云尘点头,转身将他手掌握住,拉至脸旁缓缓枕着。
他心里委实有些发慌,尤其是夜阑人静时思绪更是如一团浆糊般混乱不堪。
自打来了南水县后,事情就只多不少。先是翠儿,再就是南水县失踪之人到现在都还下落不明,他们查了这么些天也没什么线索。
更让人不解的是,人失踪了,可这县上除了吴婆婆外竟无一人知晓此事,甚至也没有人出声寻过他们,总不能这些不见的都是些孤家寡人吧。
当真如此巧?
再来就是镇泉县,一个隔了南水几百里的县子,为何失踪孩子的踪迹会出现在廖府地道,廖秋要这些孩子又是想做什么?
倘若这些失踪之人都是廖秋的手笔,那廖府那个地道暗房绝对起了不少用处,那些腌菜怕也是后来放进去掩人耳目的。
这几日廖府周围一直有萧谓浊的人守着,他没机会转移。换而言之,人要是先前在廖府,那现在也必定还在。
廖秋背后是右相,云尘不知此事他在其中参与了多少。但若真有他在背后授权,自己就算查出来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从廖秋这顺藤摸瓜到他身上。反倒是右相必然会弃了廖秋这条老犬,顺便借着此事在朝堂再拢一波人心。
云尘平日里虽是没说,但这些事就跟个千斤重物样压在身上,让他半点喘息都不敢有。
楚樽行叹了口气,看他这般心下不免也有些难受。试探着侧身腾出一只手替他轻轻按了按内关穴,缓声道:殿下现下忧心也无用,眼下也只能等过两日萧将军从镇泉县回来,看看能否寻些线索在做定夺。廖秋今日必定是有了万全准备才敢邀殿下一聚,阿志能找到那块肉,怕也只是廖秋的无意之失罢了。
云尘微微点了点头,楚樽行的言下之意他明白,若此时无确凿证据贸然动手,对他们也没有半点好处。
云尘往前挪了几寸,将头埋进楚樽行胸口,闷声道:抱我。
楚樽行依言搭上他的侧腰,有一搭没一搭地在他后背轻拍,嘴里轻声道:睡吧,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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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抱我
小楚:抱抱
第13章 荒山尸洞
云济跟萧谓浊二人次日趁天不亮便带着阿志悄悄回了镇泉县,往后接连两天都没传来半点消息。
云尘这几日无所事事,除了派人盯着廖秋外就是带着楚樽行在县子里到处逛悠,街上看中什么好吃好玩罕见的东西都要买来塞给他。
左右四殿下不差银子,要不是楚樽行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提醒,他怕是大有要将整个县子一扫而空的架势。
以至于这阵店铺老板一瞅着他便像看着财神爷降临般,满脸喜色地将自家新鲜物品尽数介绍一通。
云尘在摊堆里摆弄了好一阵才挑出了枚白玉扳指,拿起来在楚樽行手上比划半天觉得甚是般配,便往摊位上随意抛下几块碎银,转眼间人就又去了下一家铺子。
楚樽行摸着手上的扳指,又想起了客栈房里的玉佩、剑穗、发冠、衣裳等等摆了有快半间房的东西,最终还是上手扯住了云尘将欲掏银子的手,哭笑不得道:公子,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戴不下这些东西啊。
我何时说过让你一次都用上了,日日变换着戴也多不到哪去,我还嫌少了呢。说归说,他手上还是停了动作,转头问道,带你去吃些东西,阿行想吃什么?
公子这两日肠胃不好,馆子里重油,吃多了容易胀气。楚樽行道。
云尘这几日吃得太过放肆,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日日都是杂食下肚。
到底老天爷看不下去了,这报应说来就来。
从前夜开始他就时不时觉得腹痛难耐,找大夫开了半框子药才勉强调理了个大概。
眼下楚樽行哪里还敢让他再在外面胡吃海喝,连哄带骗磨了半晌嘴皮子才将人劝回客栈。
你说要给我煮面,不会是在哄我吧?云尘坐在桌旁,将不知何时停在窗沿上的信鸽揽到手里,抬眸看向楚樽行。
若不是心系这碗面,他方才是万万不肯从街上撤脚的。
楚樽行微微嗯了声,转身下楼找小二借了间厨房。
云尘笑着送他出了门,随即将信鸽腿上的竹筒取下,慢慢顺着它的脑袋上的软毛。信鸽浑身毛发雪白,不时还要哼哼两声,显然对这抚摸很是受用。
楚樽行端着面上来时,云尘刚落下笔,将信件重新塞回竹筒里盖好,靠着窗栏放走了信鸽。
三殿下的消息吗?楚樽行将碗里面条拌开放到他面前。
几根粗面,几片菜叶,旁边还窝着一个半生不熟的荷包蛋。
如此平平无奇的一碗素面,云尘却看得食欲大好。
不是皇兄,是邵门主。
邵门主?面里没敢多放盐,楚樽行便端了碗酸萝卜给他做配菜,她找殿下何事?
上次廖府地道的事我同她说过了,方才她来信说打算让双鸾假意无家少女去探探廖秋的老底,兴许还能找到那些失踪之人的下落,问我意下如何。云尘嘴里包着面条,含糊道,双鸾功夫不差,又待在烟雨楼极少露面,想来此事让她去也算是妥当。
楚樽行应了声,等云尘将那碗面连带汤底都搜刮干净后倒了杯温茶给他清清口。
阿行觉得此事可行吗?若廖秋当真是匹人面兽心的野狼,那我此举岂不是平白推着双鸾去送死了。
楚樽行道:双鸾姑娘跟了邵门主这么久,邵门主必定视她如亲人,她竟然敢让双鸾姑娘去,自当是有万分把握她断不会在廖府出事。
云尘点了点头,想来也确是这个理。
二人这几日过的属实清闲安逸,可常言道物极必反,当真不是句唬人的闲话。
天际边缓缓泛出几抹白晕,萧锦含便是踏着这晨光熹微翻窗进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