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暮又道:“你撕了一张名片,又有什么用?他是我现在的同事,名片要多少有多少。”
“何况也不只有他,过去那么多人,我随便打一个电话,就会有无数人愿意过来。”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周望川深吸了一口气,手指下意识地控制车窗降下,就要喊住那个离去的背影。话语在喉口舌尖滚动数次,却艰难地被生生咽下。
那个身影穿过整片树荫,进入自动开合的双开玻璃门,又进入电梯,最终消失不见。
周望川慢慢地收回目光,他大概是没有资格去挽留的。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他强求而来的。当年的他天真又妄为,总觉得世界充满无限可能,总觉得有无数的人等着自己去救。他给出源源不断的善意,却并不渴求任何回报。
除了对商暮。
他希望商暮能回报他爱意,哪怕只是十分之一。
可他太过自大。
他当年自以为救商暮于水火,可这么多年耗下来,什么都蹉跎尽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摇摇欲坠的关系,他尝试用万般的细致关心来留住对方,可时至今天,一切都回不去了。
周望川点上一根烟,慢慢地抽完,开车去了医院。
值班的护士见到他,惊讶地打招呼:“周医生来啦?今晚不该您值班呀!”
周望川笑了笑:“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护士正在订外卖,问他:“您吃饭了吗?要不要帮您一起订外卖?”
“谢谢,不用。”周望川又问,“下午查房的时候,八床的情况如何?”
护士闻言,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之前一直昏睡,今天下午突然醒过来,精神也好,怕是……”她没有往下说。
周望川明白她的意思,怕是回光返照,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八床是个姓徐的奶奶,年七十五,儿女不肯抚养,她便独自一人生活。某天晕倒后被邻居送到医院,发现已经是晚期。她没有医保,也没有钱,儿女更是联系不上。她情况非常糟糕,即使做手术,也不过是拖延一段时间罢了。
但周望川还是帮她垫付医药费,担任主刀医生,为她做了手术。
推门进去时,徐奶奶正靠坐在床头,她头发早已白透,瘦得不成人样,但眼睛异常光彩熠熠。
“小周大夫,来坐。”她亲切地招呼周望川。
周望川拉过一个椅子坐下,问她:“您感觉怎么样?”
徐奶奶说:“前所未有的好。”她又说:“我想吃个苹果。”
她的牙齿早已掉光,身体机能基本丧失,全靠输液来维持基本体征。但周望川还是让人去买苹果。
苹果买来后,周望川拿着水果刀削皮,又把苹果切成大小相同的瓣儿,放在白磁盘中。
徐奶奶拿起一块苹果,含在牙齿掉光的嘴中,似乎在感受味道。她说:“小周大夫,一直还没说过谢谢你吧?虽然做了手术后也没活多长时间,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但总算是活着。能活着就是好的。”
周望川沉默了一下,微笑道:“您的儿女,过几天就会来看望您。”
他其实在说谎。进病房前他再次联系了徐奶奶的儿女,一人直接扣了电话,一人说找老大,别找他。还有一人听说徐奶奶没有遗产,拒绝过来。
徐奶奶却异常平静:“无所谓了。人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说了这么多话,她渐渐累了,闭上眼睛。
周望川离开了病房,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
走廊人少,尽头亮着一盏忽明忽暗的吸顶灯,只有护士不时进进出出。
他刚刚毕业参加工作时,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理想主义者,总认为医学可以拯救一切,给人以希望和喜悦。第一次面对病人的死亡时,他对商暮说过自己的理想&ash;&ash;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行游大夫,踏遍四海,见人救人,尽我所能之后离开。离开之后,此生不会见面,生死都扔在身后。便只会有救人的喜悦,而不会有目睹人离世的无力感。”
当时商暮很是奇怪地看着他,说:“当医生不就是要见惯生死吗?有什么可伤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