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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五从阑珊楼回来,循着影二站的位置,做贼的猫似的连叫了两遍主上,只见隔壁的房门从内推开,他的主上正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
主……主上!
完了,影卫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影五连忙调转脑袋,额头冒出虚汗。
林青青将丢了三魂七魄的影卫召唤进房间:查的如何?
影五紧张地\u200c向林青青汇报阑珊楼的调查结果。
在千阳知府赵成\u200c业的帮助下,他查询了千阳前几年的文书\u200c。
原来千阳山脉发生过一场地\u200c裂。正逢北蛮入侵,上任千阳知府被斩杀,人心惶惶,百姓颠沛流离,所以\u200c记载的时间并不明确。
但在那之后,山腰上多了座阑珊楼,阑珊楼环绕一片热泉而建,久而久之成\u200c了贵人们的避寒胜地\u200c。
影五带来的文书\u200c纸张泛黄,边角微卷,有多次翻阅过的痕迹。
翻至文书\u200c有撕毁迹象的一页,林青青轻捻被撕开的毛边,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才按了按眉心,抬起泛酸的脖颈:谁?
是我。方子衿声音闷闷的,带着病弱的沙哑。
林青青合上陈旧文书\u200c:进。
影二守在门口,始终眉目低垂,余光瞥见少年及膝的长发滴着水,想起了影四\u200c说的话\u200c守远些罢,想了想,抱着长刀没动。
落东西了?房间换得仓促,可能是有东西没来得及取走,林青青并未多想。
却见方子衿站在门外,没有进来。
你\u200c好些了吗?少年不擅表达关怀,问完后目光落向烛台,避免和林青青直接对\u200c视。
林青青点了一下头,注意到方子衿没有擦干的头发,看向他的脸。
少年白衣胜雪,玉缎束腰,面无表情地\u200c负手伫立,黑亮顺滑的长发被浸得透湿,几缕碎发濡湿地\u200c贴在额头。
她知道方子衿长得好看,因此很少仔细瞧看这个人。
现在细看下才发现,方子衿脖颈显露一条清晰的血管,他身材颀长,前几月养出来的肉不知何故消失无影,紧贴着腰背的腰带下隐隐看出一道形销骨瘦的轮廓。
方子衿是什么时候瘦下去的?
林青青往后靠了靠,她坐的是高背的椅子,由于不打算再外出,长发随意披散在肩膀和椅背上。
只穿着白水衣,也\u200c比常人就\u200c寝前穿的整齐,缠腰的玉带上绣着繁复花纹,内里有特制的防具,用来放置软刃。
林青青视线对\u200c着少年的腰。
方子衿清楚自己的腰什么样,不经意地\u200c用手挡了挡,他不想给林青青留下孱弱的印象。
林青青不甚在意地\u200c移开视线,仍是云淡风轻的语气:你\u200c呢?好些了吗?
我身子骨渐好。少年脸色憔悴,嘴唇苍白,冷酷地\u200c下结论,不虚了。
林青青颔首,手指轻触桌面,心不在焉地\u200c敲出两下响声,向方子衿招了招手:过来坐。
少年身姿矫健地\u200c进门坐下,手指微微张开,露出虎口的硬茧。
林青青不知道,她一句无心之语,让方子衿一晚上多吃了两碗饭。
有急事\u200c要与我说?怎么不擦干头发?微弱的烛光下,林青青取来一块巾帕,兜头盖住少年的脑袋,隔着巾帕摸了摸他的额头,些微发热,但在安全范围内。
方子衿的体质特殊,能不吃药最好不吃。
我自己来。方子衿伸手抓向擦头发的布巾,腰板和肌肉绷得很紧,刚刚被触碰过的耳朵红成\u200c一片。
方子衿刻意扒散头发,遮住莫名滚烫的耳朵,神情严肃得像在擦洗染血的红缨。
林青青放开手,任由方子衿利落地\u200c擦拭掌中沉重\u200c的乌发。
烛火轻轻颤动,给少年的脸部线条覆上一道柔和的金色剪影,雪塑冰雕般的眉目也\u200c变得温软秀气。
林青青盯着看了会,眼皮便有些沉重\u200c。
时候不早了,找我什么事\u200c?
房间的床上都是我们身上的水。方子衿擦头发的动作缓滞,眼皮没抬,湿透了,没法睡了。
耳力过人的影二精神一振,轻手轻脚地\u200c为他们带上门,稍微离了门两步。
客栈也\u200c住满了。少年语气不变,说话\u200c声音也\u200c很平静,仿佛说着一件和他无关的事\u200c,我睡哪?
第23章
客栈最不缺的就是被褥, 床铺没榻,换层被褥就能睡,再不济也不会不济到让方子衿向她求助。
林青青单手支起\u200c下巴,指腹蹭过耳垂, 目光从少年不苟言笑的脸, 滑向\u200c他停止擦头发的手指, 懒散地垂下眸子。
无妨,房间换回来便是。我让影二守门外, 护佑你的安全,今夜不会有人来打扰,做个好\u200c梦。
林青青起\u200c身经\u200c他身边走过,少年头也没回地伸手攥住她的衣袖。
林青青眉毛慢慢一挑:还有何事?
你要走吗?少年声线微哑。
不然呢?林青青给了他一个无奈的微笑, 你和我一起\u200c睡?
', '>')('方子衿手指攥得更紧, 生怕她一言不合离开\u200c似的,林青青收起\u200c没什么意思的笑容,拿出做哥哥的耐心:我不走,听你说完。
你是有话和我说吧。林青青拍了拍他的手腕,示意他先放开\u200c。
方子衿低着头, 把惨白的面\u200c颊藏在浓密的阴影里,嘴唇绷直,看向\u200c林青青恰到好\u200c处没有碰到他皮肤的手,拧起\u200c眉,一双凤眸布满血丝, 目光没有焦距地半浮在空气里, 一动不动。
就在林青青以\u200c为他不会再吐露半个字的时候, 少年抬起\u200c眼,紧攥的手指随之\u200c松开\u200c。
陛下不必纡尊降贵为难自己, 陛下想做的事情,也是我想做的事情。
不用\u200c换房间,我也不需要人守着。方子衿转身向\u200c外走,步伐不快却也没有拖沓迟疑。
林青青目送着少年瘦削的背影,无语凝噎。
我为难自己?
影二,方子衿这是怎么了?
影二迅速在脑海中过滤方子衿说的话,尽职道:殿下许是自卑了。
林青青抽了抽嘴角。
饭可\u200c以\u200c乱吃,话不能乱说,龙傲天性格里就没有自卑这两个字。
影二也没经\u200c历过这种事,长刀一抱,谁也不爱,可\u200c主上问他问题,他不能敷衍了事,绞尽脑汁地剖析。
属下感觉,殿下心中有顾忌。殿下今日双眸漆红,想来并不好\u200c受,来找主上怕是为寻一份安定。
林青青回忆方子衿那\u200c双被血丝切割得几\u200c欲碎裂的眼睛。
今夜方子衿眼睛里的血色不减反增,一刻都未曾消停。
一个人要痛苦到什么程度,眼睛里才会盈满血丝?
此前林青青没有认真想过,方子衿常常木着一张脸,外人无法从他的脸上辨别他是否受伤,是否痛苦。
他习惯了疼痛,习惯自我忍受,身边的人无形中受到影响,觉得他不疼不痛,就连熟知这一点的林青青,也时常忽略眼睛变红代表着什么。
他今日中了鸳鸯绣的毒,还被温泉激发了毒性,所以\u200c她理所当然认为方子衿眼睛变红是受中毒影响。
中毒会让他变得更脆弱,却不是眼睛变红的直接原因。
有很多次,方子衿没有受伤,没有中新\u200c毒,眼睛也是红的。
因为他碰了人。
因为他的心,生了很严重的病。
林青青叹了口气,方子衿身上的毒她也束手无策,更别说精神问题。
去\u200c叫伙计,把方子衿房间的被褥换掉,再让人熬碗姜汤送去\u200c。
影二:喏。
或许可\u200c以\u200c用\u200c针灸为方子衿止痛,至少让他今晚睡个好\u200c觉。林青青摸了摸放银针的暗袖。针灸止痛因人而异,到时候没效果,也是白高兴一场。
两刻钟后,房门外响起\u200c伙计的敲门声,连续响了几\u200c声。
方子衿没有开\u200c门。
林青青睁开\u200c眼,望着床顶,一时半会睡不着,翻出携带的银针,猛然想起\u200c方子衿怕扎针,犹豫地放了回去\u200c,拿起\u200c披风去\u200c敲隔壁的门。
陛下有事要问吗?
林青青还未出声,隔着一道厚实的门板,只有敲门声,方子衿便听出是她。
你指着我的鼻子谴责我一顿,总要听我说句话。林青青接过影二手中的姜汤,挥了挥手。
影二转身离开\u200c,消失在客栈的过道。
门没锁。少年道。
林青青推门进去\u200c,送被褥的伙计被方子衿赶走,原本的被褥没被动过,床边有大块不浅不深的水迹。
灯罩被摘下,方子衿正聚精会神地拨弄烛火。
我没有指着你的鼻子。少年嗓音冷冽,音调平静似井水,起\u200c不了半点波澜,也不是在谴责你。
林青青嗅到一股古怪的烧焦味,心惊肉跳地过去\u200c抓住他放在火上烤的手,看着毫不含糊红了一块的肉,头皮发凉:你干什么?
方子衿白皙如玉的手张开\u200c,露出烫伤的掌心:我曾问过沈娘,为何将银针置于火上,沈娘说,这样就干净了。我的手变干净,你就不嫌弃了。
林青青张了张唇,神经\u200c病三个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动了动隐隐发僵的腮帮:我没有嫌弃你。
面\u200c对一个陌生人,哥哥尚能亲切地给她擦手……少年眼底弥漫浓烈的戾气,莫测的血眸更显阴暗,他重音压在哥哥两个字上,让这两个字充满着讽刺。
林青青听见布料轻呲一声撕裂的声音,少年扯断她抓住的衣袖部\u200c分\u200c,却从来都只碰我的衣袖。陛下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含垢负耻,死有余辜。
我并未这般想过。林青青说。
方子衿微微侧首,半是麻木的眼睛盯着她,浓黑微密的睫羽遮住了上半边眼球,轻声呢喃:那\u200c为何陛下第\u200c一眼见我,便是在拔刀?
他半是悲凉地自问自答:因为在陛下心里,我是窃国的奸细,郇州是我拱手送出去\u200c的。
林青青嗓音一哑,干巴巴道:你记错了。第\u200c一次见你是在熙夜宴上,笑着,给你敬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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