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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谬赞,云容受宠若惊,笑道,奴婢这弟子名唤薛翠翘,这些年奴婢收了不少弟子,也就只有她稍微灵巧些。
娘子过谦了,我看这小娘子,将来必定不俗。郭太后有口无心地接了一句,便转头与坐在自己下首的萧太后闲聊起来。
云容娘子领着翠翘告退离席,走到无人处,一瞥眼瞧见翠翘犹自荣光满面,顿时没好气地冷笑:不过是得了太皇太后一句夸赞,你就得意忘形了吗?
翠翘慌忙敛去笑容,低头道:弟子不敢。
云容鼻子里哼了一声,低声教训弟子:等你将来出了师,有的是公子王孙围着你奉承。你可得好好学着点,别那么上不得台面,在外头丢了我的脸。
是。翠翘乖巧地应了一声,待云容转过身,眼中到底流露出一丝不平。
此时舞筵上已换了一群彩衣小童表演竿木,七八个唇红齿白的男孩子顺着长杆上蹿下跳、翻着筋斗,活像一群机灵活泼的小猴儿,逗得上了年纪的郭太后眉开眼笑。
与满殿其乐融融的气氛不同,郑太妃却抓住机会握紧爱子的一只手,忧心忡忡地问:怡儿,你不要紧吧?
母亲放心,我没事。李怡心不在焉地回答。
郑太妃望着儿子英挺冷峻的侧脸,不由一阵心疼。
明明父子俩那么相像,为什么她的儿子却要这般备受羞辱?当年他一时兴起作在自己身上的孽,可曾想过会让这孩子受苦?
郑太妃心酸到极处,不禁一阵恍惚,仿佛透过李怡酷似其父的相貌,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曾经给予她缱绻柔情的男人,同时也想起了因他那一点情分而起,却要自己在未来岁月里独自消受的无数折磨……
记忆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她这辈子最怕回想,又最爱回想的一年。身为逆臣侍妾,她被官兵从润州千里迢迢押解到长安,成为掖庭中等级最卑微的宫女,侍奉他的元妃郭贵妃。
困于深宫暗无天日的人生,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尽头,直到某一天,她入宫前的身世无意间被郭贵妃得知,又被郭贵妃当成了一个笑话,在酒酣耳热时讲给他听。
自从她谋反作乱的夫君死后,她早已习惯了接受一切嘲弄,她再也想不到,那一夜郭贵妃酩酊大醉后,他却拦住了正在收拾残羹冷炙的自己,用一双漆黑如幽井的眼睛注视着她,似笑非笑地问:你真的能生出天子?
那一刻,她麻木的心再度痛起来,真的像被万箭射穿。
圣上,那只是一句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不妨试试看。
一片天旋地转中,她知道自己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理会……
他衣上的熏香和温柔相待的轻吻,让她恍惚想起十五岁那年的秋天,润州泽心寺山门前簌簌落在自己身上的桂花……那时她就站在那株桂花树下,看相的老妪笑着告诉她:娘子有大贵之相,日后当生天子。
只因为这一句预言,她失去了自己原本的婚姻,被野心勃勃的镇海节度使纳为侍妾。
命运的波澜再度起伏,这一次她依旧只能随波逐流,以最柔顺恭卑的姿态低下头,被天子纳入怀中……仍是因为这一句莫须有的预言。
他对她的爱到底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好奇、是戏谑?多年来她时时疑惑,但有一点她能确信——郭贵妃对自己的恨是千真万确。
身为金枝玉叶,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贵为天子的夫君却被一个从身份到经历都卑贱无比的宫女勾引,甚至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暗通款曲,直至珠胎暗结。
这份恨,是她应得的。
她无足轻重的一生已经葬送在了一句预言里,她不想让自己宝贵的爱子也为了这句预言,拿一生来豪赌。
怡儿,你别为我担心,如今她的眼中钉已经不再是我,我的日子比从前好过了许多。郑太妃用她那双与李怡一模一样的浅色眸子凝视着爱子,目光中隐隐透着忧伤,有你这个儿子,我在宫中已然衣食无忧。你安安稳稳地在十六宅里过日子,早点生下一儿半女,我这辈子便心满意足了。
郑太妃的话中怀着深深的期许,李怡听后却一言不发。他的目光落在舞筵中央,这时表演竿木的童子已经下场,舞筵上跳《柘枝》的舞姬正笑靥如花,眉眼顾盼神飞,不时将多情的目光投向他。
熟悉的鼓乐和舞蹈,却让李怡频频失神,忍不住一直去想另一个人。
艳阳天的午后,悠悠一叶兰舟,绿水上、树荫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香艳,直到此刻仍旧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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