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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新台(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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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千秋节。

李承儆性喜奢华,先前清思殿和东宫之间又闹了一场,恼得他心烦,幸好萧贵妃温柔解语,特意嘱咐下去,今年的千秋节大操大办,也好让他看着开心些。

得了皇帝和贵妃的暗示,宫里自然铆足了劲操办,各殿的屋檐下挂满红灯笼,白日里只觉得红艳艳,到夜里一点,像是火海又像是星河,照得大明宫亮如白昼。

到千秋节当天,宴设在麟德殿,正对着太液池,歌舞从早起开始就没停过,先是回风乱舞矫健妩媚的大胡旋,再是驱邪的傩舞,乐师舞姬来来往往,忙得教坊里的人焦头烂额,连贺景都得自己撩袖子弹琴。

贺礼自然也是不少的,朝臣宗室送来的礼单都能把人埋了。南海采的珍珠足有婴儿拳头大小,放在光洁的瓷盘上,轻轻一晃能自走;成幅的绣品展开能从麟德殿的一头拉到另一头,细细地刺着山河湖海,用的流光丝,稍稍一动就是另一个绣样;还有红珊瑚磨粉手抄的佛经、成套的白瓷青瓷、黄金丹珠铸造的饰品……堆得广袤如山海。

贺寿的祝词不绝,落在耳边像是歌吟,李齐慎站在箜篌边上,看着那些贺礼一样样送进去,浅琥珀色的眼瞳里倒映着红艳艳的灯海。

这些贺礼很好,殿里的乐舞也很好,在龙首原上展示这个帝国所有的繁华富庶,背后藏着的东西却截然相反。教坊的乐师反复演奏排练,指尖在弦上割得鲜血淋漓;赤足的舞姬足尖全是血泡,不断踩破结痂,才能在殿里转出完满的圆;采珠的是珠女,反复潜入海中,即使侥幸能活着,用不了几年,肢体也会被冻得变形,只能在地上匍匐爬行;刺绣用的绣娘则更多,或许要十个百个一同,齐齐绣瞎眼睛。

隔着那片灯海,李齐慎看见其下的鲜血白骨,听见藏在乐声里的哀哭。

……您看见、听见了吗?他无声地询问早已死去、只在玄元殿剩下个灵位的先祖,这是对的吗?

无人回应,只有麟德殿里的曲破,先前中段的繁音急节已然转慢,到末尾只舞不歌,列队的舞姬踮起脚尖,踩着节拍旋转,犹如天上飞仙渐渐放缓脚步,各自散入云间。

《霓裳》要结束了。贺景扭头,看了李齐慎一眼,殿下,您准备好了吗?

李齐慎回神,回视贺景,漫不经心地说:贺先生知道我要演奏什么吧?

当然知道。贺景说。

好。李齐慎蓦地露出个笑,颇有少年独有的爽朗明亮。他抬手一撩,把落到的肩前的细辫打到肩后,信手推了凤首箜篌一把,在滚轮的声音里和贺景说,就此一别,多谢贺先生多年教导。

贺景没说话,看着那个挺拔的背影一步步走进麟德殿。灯光落在他脸上,这个向来冷硬的中年男人忽然露出个微微的笑,他轻轻地说:别过,殿下。

李齐慎一路都没回头,当然也没听见,等内侍把凤首箜篌摆到乐师的位置,一撩下摆,大喇喇地坐在箜篌后边,一副着手要弹的样子。

李承儆看着就烦,但先前李琢期闹了这么一回,他也心虚,没直接呵斥李齐慎:阿慎,你又在干什么?

准备奏曲啊。李齐慎不慌不忙,这是我自己度的曲子,趁千秋节,奏给阿耶听听。

胡闹!李承儆以为他是发疯,你什么时候会度曲了?这还是箜篌,你数得清有几根弦吗?

陛下!萧贵妃不想吵起来,赔着笑,一手扯扯李承儆的袖子,一手给他递了杯葡萄酒,七殿下也是一片孝心,让他弹就是。孩子嘛,就算弹得不好,心意总是在的。

佳人在侧,还这么说,李承儆总得卖个面子,喝了萧贵妃递来的酒,脸上仍有不虞:奏吧。

好。李齐慎点头,抬手半抱住箜篌,食指和拇指搭在箜篌弦上。

像模像样的。李承儆嗤了一声。

下一瞬乐声乍起,他一怔,连带着参宴的朝臣都宗室都愣住了,交杯换盏的声音一时都停下来。

这支曲不用伴舞,舞姬撤下去,大殿正中空出来,乐声格外明显,自箜篌弦和李齐慎的指间流出,落入在座人的耳朵里,刹那触动心弦。这曲不似先前的《六夭》《霓裳》或是《破阵》,是他们从未听过的调子,分明是西来的凤首箜篌,却以琴意入曲,如泣如诉,有家国之怨、黍离之悲。

李齐慎像是没察觉到四周人诧异的眼神,兀自拨弦。他师从国手贺景,在教坊学了十年,这支曲从起念头到成谱,足足花了两年,旁人听着有什么反应,他都不会觉得惊讶。他弹的也不只是凤首箜篌,而是经年的怨恨和悲愤。

直到此刻,他终于想起来了,当年慕容飞雀新死,他在教坊里整夜枯坐,对着这架凤首箜篌,想的是什么。

——怨恨啊。所有的痛苦和悲戚,不能变成眼泪,那就回流进腹中,尽数变成烈火般的怨恨,日日夜夜灼烧着他,吞下再多的坚冰都不能熄灭。

一曲终了,李齐慎缓缓呼出一口气,收回手搭在膝上:结束了。

殿内一时无声,他视线一转,看见对面一位平兴皇帝时就在朝堂的老臣。老人白发苍苍,稍稍低着头,抬手擦眼泪时整只手都在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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