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后半支还没谱全。长生哪儿知道谢忘之在想什么,收手,语气挺轻松,等下回度全,再弹给你听。
谢忘之眼眶还酸着,生怕被长生看出不妥,赶紧嗯了一声,点点头。她不清楚此情此景该说点什么,心里乱糟糟的,思来想去,干脆装作对凤首箜篌有兴趣,稍稍靠近一点:我能摸摸吗?
怎么什么都想摸,这又不是煤球。长生嘴上这么说,面上却含着笑,往后靠了靠,摸吧。不过当心,别碰到弦侧,这东西动一动,音就变了。
听他这么一句,谢忘之霎时想退缩。她通乐理,但也仅限于七弦琴,从没摸过凤首箜篌。按先前的说法,这架箜篌是外边来的,她生怕不慎碰坏,没敢去动弦,指尖小心地触及凤首,指腹按在雕刻出的花纹上,一寸寸抚下去。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学箜篌的?纹样一点点硌过指腹,谢忘之看着上边的金翠,状似无意地开口。
记不清,真的开始奏这个,应当是十岁以后的事。长生毫不掩饰,那会儿我知道阿娘没了,想不到该做什么,干脆换个乐器学,刚巧箜篌难学,花的心思多,也就不想着了。
谈起过去的事,他不怎么难过,毕竟太久远,宫里自然不会留一个鲜卑女人的画像,长生连阿娘长什么样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她闺名飞雀,白肤金瞳,腕上套着几只金镯,刻的是吐谷浑的花纹。
慕容飞雀在他的记忆里模模糊糊,刚刚丧母的自己也随之模糊。长生记得当时怎么跟着贺景学箜篌,甚至记得一开始他连调弦都不会,鹤鸣骂骂咧咧地赶过来帮他。
但他唯独回想不起当时的心境,忘了失恃的自己如何整夜枯坐,抚弄箜篌的十四弦时,想的究竟是什么。
长生抬手揉了揉脸,再开口时含着微微的笑意,不提这个啦,总归都是过去的事。你想学箜篌吗?
无意间又窥见一个秘密,谢忘之憋了半天,没能把道歉说出口。长生安然自若,她非要揪着别人丧母的事情不放,才是真的无礼。
她抿抿嘴唇,尽可能露出个笑:好啊,不过我不太聪明,以前也只学过琴……不知道能不能学会。
玩玩而已,无须在意。何况和琴也差不多。长生往边上避了避,抬手示意,过来。箜篌得抱弹,靠近点。
谢忘之看了他一眼,小心地挪过去,坐在他让出来的位置上,回忆着先前他的样子,半抱住箜篌,拇指和食指搭在弦上。她没敢直接拨,吞咽一下:是这样吗?
对。这倒是有模有样的,长生还愣了一下,含笑说,试试看,用这个位置。
他伸手,在谢忘之指腹侧面轻轻点了一下,再在弦上点点,拨这根。
这时候谢忘之也顾不上又让他碰了一下手,按着长生的指点,指尖稍稍用力,在弦上一拨。她没敢太用力,这一下太轻,只响了极弱的一声。
箜篌音转瞬即逝,谢忘之一愣,茫然地看看弦,再看看自己的手指。
太轻了。长生说,稍重一些。
谢忘之点头,再试了一弦。
……这下又太重了。
这样呢?谢忘之回忆着弹琴的指法,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试探着再来一次。
轻了。
谢忘之不信邪,再拨了一下:那这样呢?
重了。长生说。
……那我再试试。
接下来小半刻,谢忘之一直盯着长生最先点出的那根弦,指腹一次次揉着。她觉得力度应当差不多,听音也确实是那个意思,长生却一直没点头,说的是轻了或者重了,总之力道就是不对。
……不行,我尽力了。谢忘之叹了口气,放下手,真的太难……
话没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猛地抬头去看长生。
如她所料,蹲在她面前的少年单手托腮,含着盈盈的笑,浅琥珀色的眼瞳里倒映出她,眉目舒展,隐约有些狡黠,像是只使坏以后溜出去的猫,又偏偏要蹲在墙头看主人气急败坏。
谢忘之懂了,脸上都有点气恼的红:……你骗我!
逗你玩的。其实第三次就对了。长生倒是丝毫不慌,做得很好。
现在夸我,以为我就不生气了吗?面对这么一张笑脸,谢忘之想恼也恼不出来,嘴上却不肯饶,故意板着脸这么说。
但她没绷住,板了没一会儿,自己憋不住,笑了一下,又清清嗓子,不学啦,我还是更喜欢琴。
是我的错,别恼。长生认错倒挺快,伸手把谢忘之扶起来。
玩了这么一阵,日头都有点西斜,谢忘之顺势起身,看看太阳的位置,推算一下时间:我该回去了。这两日宫里多宴,我怕女官要找我们做些羹汤奶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