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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血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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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在辇舆内冷寂地烧着,暗红的血泊映着陆绮颀长的影。

她在堆积的尸血中坐下,交迭双腿,襟摆自然而然向两侧分开,修长的线条毕露无疑。

她是遍地鲜血的主人,却没有一点杀意,更像一行清丽的诗。

‘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篡改过你的记忆……’

这句话在苏真的脑海中回响。

原来这些都是你有意为之。苏真惨笑。

这是考验。陆绮说。

考验?

在溪流之畔,我曾说过,我要寻一位亲传弟子,我看中了四人,只是不知该挑选哪个。于是我设置了这场考验,看看究竟谁有资格得我的真传,而在这批弟子里,我最看重的就是你。

陆绮柔声说起一切,又用匕首般的结语斩断:现在,考验结束了。

苏真沉默不言。

他自以为的决心、勇气乃至向死而生的疯狂,原来都在她人的摆布之中。

他从不曾挣脱过。

来到这个世界后,苏真无数次感到无力感,这一刻,它们一股股地汇聚成滔天的洪流,几乎要将苏真冲垮。

憎恶与恐惧在心底纠缠,苏真的万语千言在胸腔碾碎,只迸出两个字:妖女。

陆绮微笑着收下了这份赞许。

你不想知道,你有没有通过考验吗?陆绮问。

苏真默然。

陆绮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对你很满意,除了最开始险些说漏嘴外,你做的都很不错,你待人很好,身边的人都愿意帮你,这份乖巧或许是你的伪装,却也能亲和人心,封花对我都没个笑脸,却愿意同你结交,这让我很意外。

而且,你很有义气,明明怕得要命,却愿意舍命去救南裳,方才,你甚至敢将刀刃捅入我的身躯。这一路隐忍,你虽有所急躁,却没轻举妄动,时机真正来临时,你也没有将它错过。

余月,我对你并无不满之处,若我当真厌恶你,你早就与那些人一样了。

陆绮垂下眼帘,双眸映着满地尸块,平静无波。

所以呢?苏真问。

什么所以?陆绮反问。

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你猜猜看?

陆绮始终勾着微笑。

……

苏真摒去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现在,你打算真正施展妖术,篡改我的记忆,对吗?

妖术?

陆绮笑意更浓,风致嫣然,说:这是我学会的第一道法术,我将它视若仙品,自幼苦修,至今已一百二十余年,如今西景国内,很难找到比我更会篡改记忆的人了。

苏真感受到了她的骄傲,忍不住问:这个世上,身份可以是假的,过去可以是假的,记忆也可以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纠结真幻毫无意义。

陆绮轻摇螓首,说:想要摆脱仙人的掌控只有一种办法——成为仙人,待你与我平齐,或者更高,我自然就无法摆布你。你在最弱小的年纪执迷于真幻究竟,反而耽误大道。

怎么没有意义?认贼作父,认妖为母,人怎么能活在这种假象里?苏真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我没有兴趣做你的母亲。陆绮淡淡地笑。

苏真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他能感觉到他搀扶的封花也在发抖。

封花仰起头,脸上充盈着残忍,她说:陆绮,你篡改一切,摆布一切,掌握的,也不过是对弱者的生杀大权而已,在你之上,也会有更强大的存在像摆弄玩偶一样摆布你。

当然,哪有人是自由的?

陆绮非但不觉得羞辱,反而觉得封花问了个极其愚蠢的问题,很是失望。

是大宫主?封花问。

那个丑物在被道士削成人棍之后,我就再没将他放在眼中了,一个不自知的傀儡,竟还妄图监视我,呵,我顺从的也从不是他,而是九妙宫的秩序,这是我的宫殿,我会像善待女儿一样善待它。陆绮说。

那是谁?封花问。

我不知道。陆绮回答。

不知道?

是啊,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陆绮只是笑。

苏真想起了那日破开天穹撕裂大和尚的蜘蛛爪,以及那煮沸油锅般的声响,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匮乏的文字根本无法描述他的所见所感。

西景国似乎飘满了这样的阴影,恐惧挥之不去,真相则与他相隔万里。

被摆布的时候,你不觉得害怕吗?苏真忍不住问。

当然会害怕。

陆绮解开被刀刃撕破的紫袍,将其轻轻铺在一旁,黑色的杀手服将她身躯紧裹,苗条动人的曲线天生就是一道魅惑的咒语,她继续说:

可害怕有什么用呢?我只能摆布你们得到快乐,以此来消解这份恐惧。

真无耻。

封花嗤之以鼻。

当然。

陆绮坦然: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在西景国践行善良,我还远远不够,道德于我而言只是累赘。

封花双目泛起血红。

陆绮与这双仇恨的眼眸对视,说:还有,封花,你可没有资格与我说这些,你是我亲手训练的杀手,刀下的亡魂可一点不少。

你……

封花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连同她的质问也显得溃败:你当年为何要杀我全家,也是为了你所谓的快乐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为了复仇。

陆绮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像能斩断一切。

复仇?

那年冬天,老爷新娶的姨娘将我叫到了后院去,她抚摸着我的脸说‘等你长大,姨娘就老了,可如果一天天看着你这狐媚子长大,姨娘只会老得更快啊’,我预感到什么,哭着求她,说老爷只是将我当女儿养的,姨娘听了咯咯笑个不止,附在我耳边,说‘那真是巧哩,老爷也喜欢让我喊她爹爹’。

陆绮微笑着重复封花说过的话。

她的笑越来越淡,封花的眉越蹙越紧。

那日风饕雪虐,被打晕的我在麻袋中醒来,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寒冷瞬间浸上来,像数百根钉子同时打进身体,那一刻,我不指望谁来救我,我只希望我不曾醒来,至少这样的死亡能减去许多痛苦。陆绮笑的凄凉。

这,这不是……

封花说不出话,这是她曾经被篡改的过去,她本以为这是陆绮凭空捏造的,没想到……

这不是你的过去,而是我的,若非恩人搭救,我早已死在那年冬天。

陆绮缓缓说道:当然,对于幼年的你而言,这已是百年前的往事,你的家族欣欣向荣,每逢大祭之日,还会受王族之邀献上傩舞。我血洗家族的那天,天降大雪,你们正在排演今年的大傩戏,血在狰狞的傩面里化开,在急促的鼓声里溅开,将这祭祀之舞变成了一场活祭。

你的父亲跪在我面前,磕得头破血流,他细数了几十年的罪孽,也没弄清楚我到底是谁,他当然弄不清楚,那可是一百年前的事啊……

所以,封花,你明白了吗?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那个最懂我的人。

封花哑口无言。

她一直以为的自己的过去,原来属于陆绮。

她当然懂那份恨意,无数个夜晚,她都会梦见姨娘刺耳的笑,梦见那日的严寒和择万物而噬的涛声,仇恨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烧,从未熄灭,她想,总有一日,这份罪孽会以血清洗。

可这一切原来与她无关,她反而是那个家族的大小姐。

她生来美丽,修长的双腿更是为舞蹈而生,家族对她寄予厚望,认为她会将这古老的傩戏发扬光大。

这也是陆绮斩断她腿的原因。

此刻。

封花真正读懂了陆绮的笑。

——她们明明是血海深仇的死敌,可偏偏在这一刻,她们打破一切隔阂,心与心贯通。

封花厌恶这样的感觉。

却无法摆脱。

命运的纺锤不曾停歇,已将她们的骨肉纺织在了一起。

可是,陆绮为什么要等上足足一百年才来呢?

她提刀出现时,当年害她的人早已成了冢中枯骨,她究竟是在向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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