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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慧觉得许志远发现遗体后,不大可能把一个这么重的人扛到山坡上掩埋。
现在看起来是远,但出事的那天一直在下暴雨,江水涨得厉害,水都漫过那道山坡了。许志华说,我记得我就把她埋在江边附近的一块石头旁边。当时有点害怕,跑回家拿了一把铲子,就在附近挖了个坑把她给埋了。
之后你还来过吗?闵慧问道。
没有,我出去打工了。许志华说,但我记得很清楚是把她埋在一个高一点的地方,这里经常涨水,我怕涨水后又把她给冲走了。
高一点的地方?这就是你的方位?辛旗揪住许志华的衣领吼道,想耍我是吧?说罢挥拳就揍,被闵慧死死拉住。许志华自知理亏,向后连退几步,举手投降:我没骗你!骗你天打雷霹!她就埋在这附近,我发誓!我记得方位,就埋在一个大石头的正北面,旁边有一棵槐树。如果是白天,肯定马上找到。现在天太黑,除了刚才挖过的地方,只剩下两个石头最有可能,我们分头挖,她一定埋在这两个石头当中的一个。
辛旗只得拿起铁铲按照许志华指点的方位继续挖,闵慧拿着手电替他照明。
又挖了近一个小时,辛旗的手忽然停了。
手电给我。他说。
他用嘴含着手电蹲在坑底,双手在泥土里轻轻地翻动。
许志华拿着铲子走过来问道:找到了?
辛旗的头一直低着,过了一会儿,默默地点点头。
我来帮你吧。许志华站在坑边,小声说道,我奶奶家里有口棺材,是她给自己买的。等下我去跟她说说,让她先拿出来给你女朋友?
辛旗一直低着头,半天没有回答。
闵慧拍了拍许志华,轻声说:你先回去吧,把工具留下来。
别客气,我很愿意帮忙。许志华说,真的。
不用了。谢谢。闵慧叹了一声。
雨越来越大,坑里的水很快就积了半尺多深。
辛旗双腿屈膝,一直跪在坑底,双手在土里掏摸着。深秋的天气,雨水冰冷刺骨,闵慧怕他受寒,拿起许志华留下的铁桶,趴在坑边问道:我下来帮你把水舀出来吧?
那个坑其实很小,特别是有个辛旗跪在当中,闵慧要是也下去,根本腾挪不开。
辛旗抬头看了她一眼,摇头:不用。我需要这个桶装东西,你走吧,到我的车上等我,顺便避下雨。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我们是一起来的。闵慧轻声说,要不我们先回去,等雨停了,天亮了,再过来?
辛旗的身体并不好,很多感冒药不能吃,因为会干涉到抗凝药物的药效。然而在这种时候,闵慧也不敢强劝,只得把手边的铁桶递给他。
他接过来放到身边,不再说话,专心地用双手刨土,过了一会,她听见叮咚、叮咚的声音,大概是找到了遗骨,将它们一一放到铁桶中去。
那叮咚、叮咚的声音持续地响着,紧锣密鼓般地敲到心上,闵慧只觉脊背一阵冰凉,整个身子都发起抖来。她不禁想起初识苏田的那个雨天,在大巴车上,苏田几次三番地想和自己搭话,自己却连一个笑脸也没有,换作别人,心中不知该有多么恼怒。没承想就是这么一位普普通通、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当天夜里,为了救自己,白白地搭进了一条性命。
那么多未了的心愿,瞬间蒸发。
那么多唾手可得的幸福,无缘牵手。
一个让她终身难忘的恩人,跟她只有一天的缘分。
当时的苏田刚刚洗过澡,脸上红扑扑的,音容笑貌婉在眼前,如今已是香消玉殒、天人相隔。
铁桶不大,很快就装满了。闵慧将遗骨接过来,心中害怕,不敢细看,只得解开围巾铺在上面,将它放到一棵树下,又找出一个塑料袋递过去,让辛旗继续装。
又过了一个小时,她听见辛旗在坑里重重地叹了一声,举着手电问道:都好了吗?
他摇头:还差两块。
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人体一共有两百零四块骨头,我只找到了一百一十二块。还差好多。辛旗喃喃地说着,俯身下去,在泥水中继续摸索。
闵慧看着暗沉的天色和淅沥的秋雨,拿着手电跳进坑里:我跟你一起找,两个人快一些。
如果每一颗骨头都代表一部分灵魂,她明白,辛旗是想把苏田完整地带走。
他们肩并肩地跪在泥水中,虽然都穿着外套,冷雨还是湿透了全身。两人全都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牙齿也冻得咯咯作响。
但他们不断地挖着,谁也没有停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