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悄悄叹了口气,停好车子,带着管一恒往附近一家熟悉的小旅馆走去。
这里的小旅馆都是村民的住宅,一溜儿平房,好像从前学校住的宿舍,面积不大,但里面收拾得还挺干净。管一恒不是爱挑剔的人,很快就办理了入住手续。
天色已经昏黄,管一恒打算趁着这个时间先把周围转一下。刚出了门,就见对面房间门口站了个人,正用钥匙开门。这人背影十分熟悉,管一恒一怔:叶先生?
那人一回头,正是叶关辰,他穿着件淡绿色长袖t恤,深灰牛仔裤,背上背个旅行包,脸上还架了副墨镜,好像个登山客。看见是管一恒,叶关辰摘下墨镜:怎么是管小兄弟?真巧。
管一恒上下打量叶关辰:叶先生这是——
叶关辰笑笑:来看看这里的山。随手向外头指了指,刚从那边回来。他鞋底和裤角上都沾满了泥,t恤也有几处被草汁染成深绿色,连脸颊上都抹了一道污渍,但举手投足之间仍旧悠然自得,丝毫不见狼狈模样。
听说叶先生是要搞个中草药种植基地,这么说这几天都在山里转?
是啊。叶关辰随手推开房门,小兄弟怎么知道的?进来坐坐?
管一恒也不客气,跟着他就进了房间:去过掬月斋,听叶先生的邻居说的。
哦,是小米吧?叶关辰笑着把背包放下,随手拿出条毛巾来擦了擦头发,我和朋友经营些中药。现在药材渠道不好走,质量上也良莠不齐,倒不如自己建个种植基地比较方便。怎么,管先生去了掬月斋,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哦,交流会弄成这样,公司交的任务也没完成。我本来想问问叶先生肯不肯把那只壶割爱,去了才知道叶先生出门了。管一恒看看叶关辰的头发,只见湿淋淋的,而且发梢上还有点黑绿色的东西,蹭在雪白的毛巾上,看起来好像丝丝缕缕的什么草,忍不住问:叶先生这是到深山里去了?
是。叶关辰仍旧笑微微的,以前的草药大都是从深山老林里采出来的,现在是不可能也没有必要了,但深山里人迹稀少,无论土壤还是水流都无污染,种出来的草药质量也更有保障。
他擦了几下头发,反问道:小兄弟怎么会在这儿呢?
管一恒随口回答:有个朋友介绍了个人在这边,手里也有点东西——听说这里风景不错,就顺便进山来看看。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叶关辰,说起来真没想到,一个交流会,居然还死了人,把我吓得不轻,也不知道究竟哪来这么大的仇。
叶关辰笑了笑,随手把毛巾搭到一边椅背上:我参加了六次交流会,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说实在的,我觉得警方的说法——不大可信。
第9章 灵感
对于这次腾蛇事件,警方的说法是有人释放了有毒气体,才导致与会客人集体昏迷。至于目的,因为带来的展品只有那枚石雕佛头不知所踪,所以也没法说他们是冲着钱来的,只好说个目的不明了,因此猜测是仇杀也很合理。
叶关辰轻轻一句话,说警方的解释不可信,倒是出乎管一恒意料之外:这话怎么说?
叶关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随手摸出一包烟,先让了管一恒,见管一恒摆手表示不要,这才自己弹出一支,漫不经心地说:小兄弟以前不常跟这些明器打交道吧?
这个——倒是没有。交流会上这些,都是明器?
叶关辰修长的手指捏着烟盒在桌子上有节奏地轻敲着,并不急于点烟:明器者,冥器也,从死人坟里出来的东西,少不了要沾点阴气,也少不了要招点怪异的事。就说这一次交流会吧,警方说是有人释放有毒气体,这倒是能解释突然出现的白雾,可是不知道小兄弟有没有看见,现场,还有一条会飞的五彩带子。
管一恒瞬间就想到了小成说过的五彩光带,顿时精神一振:五彩带子?会飞?不会是看错了吧?
叶关辰微微一笑,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指间的烟:没看错。不仅没看错,我还发现,看见这条五彩带子之后,我就觉得头昏眼花。我很怀疑,我们之所以都昏睡过去,根本就不是因为那白雾,而是因为这条带子!
众人昏睡确实不是因为白雾,而是因为迷兽香,这一点管一恒当然知道,所以听叶关辰把昏睡的原因归于那条五彩光带,心里不免有些好笑。但五彩光带这一条线索确实重要,于是他一边分心思索,一边顺口问道:这也太——什么带子还能让人昏睡?
叶关辰垂着的睫毛微微一动,像是想抬起来,却又垂了下去,轻轻笑了一声:带子当然是不能,不过看起来像带子的东西就未必不能。
这话让管一恒心里一动,神情却丝毫不变:这我越听越不明白了。
叶关辰笑了一声。他的声音微微带几分沙哑,有几分大提琴的音色,尤其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磁性,说不出的悦耳:小兄弟进这行没几年吧?说实在的,沾手明器的人,出点什么事的大有人在。这次夏主持死,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听说他从前也曾经亲自下过斗,没准沾染了些什么。
管一恒原本还以为他是知道了什么,听到这里才发现原来又是这种捕风捉影的听说,放心之余又有几分失望,随口附和:真有这么邪性?难道是哪个坟墓里陪葬的腰带成精了?
叶关辰失笑:腰带成精……小兄弟的想像力也够丰富——听说过方皇这种东西么?
管一恒的心猛地一跳,眼前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劈开了压在头顶的乌云,几天冥思苦想不得其解的东西突然跳了出来,他镇定了一下,嘴里却说:那是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啊。
叶关辰摸出打火机,低头点上烟抽了一口,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才说:方皇是一种虫子,像蛇,但身体两端各有一个头。这东西身上有五彩花纹,又叫彷徨。小兄弟,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个别名吗?
管一恒这会几乎要骂自己两句了。方皇他当然知道,做天师的人,怎么可能不读《妖鉴大全》或者《精怪图典》这样的书?但读是读了,临到用的时候仍旧想不起来,居然要从一个玩古董的外行嘴里得到提醒。
彷徨,是徘徊迟疑、没有方向的意思。顾名思义,方皇既然有这个别名,当然也能让人神智昏乱,失去方向。叶关辰的脸在散开的烟雾后面有些模糊,倒是眼睛越发显得黝黑深邃,目光掠过管一恒的脸,随即被再次垂下来的眼睫收了回去。
管一恒尽量让自己露出几分惊讶怀疑的神色来:这——都是些异闻传说吧?即使是天师协会的资料上,也没有提过方皇有这种能力,原文只是说有虫名方皇,又名彷徨,似蛇而两头,五采文,但从彷徨这个别名推断出方皇有使人心智昏乱的能力,却是不见载于书本的。
叶关辰笑了出来,随手挥开面前的烟雾:小兄弟说的是,这都是些野史异闻,怪力乱神,不足为人道。不过,若是进这一行,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叶先生都是打哪儿知道这么些奇闻怪谈的?
书。叶关辰斜倚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挟着烟轻轻磕了一下,一段短短的烟灰落下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管一恒点头,又问:不知道是哪本书上说这种虫子能让人头晕的?我也回去找来看看。
叶关辰笑着说:《庄子》达生篇。不过,关于方皇的能力,书中倒是没有,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一家之言,小兄弟听听就算了,别当真。
那夏主持……
叶关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明器多异象,小兄弟日后见得多了,自然就知道。总之还是多加小心的好,玩归玩,有些事还是别沾手。他把大半截烟捻熄在烟灰缸里,起身伸了个懒腰,跑了一天,身上脏得够呛,小兄弟要是有事就请自便,我得去洗个澡了。
这就是下逐客令了。管一恒起身告辞,也不急着出去,先回了自己屋里,站在窗口沉思起来。
今天叶关辰这一番话提醒了他。或许在叶关辰看来,这不过是些杂闻野史再加自己的脑补,以及周围道听途说的事件,杂七杂八糅合在一起,说出来给刚入行的后辈听听罢了。但是听在他耳朵里,却是误打误撞地一下子提醒了他许多事。
当天会场上众人的昏睡,毫无疑问是迷兽香的功劳。但方皇出现,证明想下手的人并非一家,也就是说,除了警方之外,至少还有两股人是冲着腾蛇来的。
管一恒绝对不会忘记十年前那个夜里,飘散在管家宅子里的微带辛辣的香气。那像是上好的醇酒,还带着一丝桂花的甜香,中人醺然,跟会场里闻到的淡香一模一样。迷兽香,十年来他是第二次闻到这种香味,十年来,害得父亲伤重身亡的那个仇人,也总算露出了踪迹。
掌心里传来刺痛,管一恒张开手,见磨出薄茧的掌心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抠出几道深红的印子,隐隐地沁着血丝。有些疼,但管一恒只是随便往裤子上蹭了一下。这算什么,父亲当初是被睚眦活生生抓开了胸腹身亡,那种疼痛又如何呢?
明明睚眦已经被父亲用符咒牢牢镇压住,如果不是持有迷兽香的那人突然跑来,为了将睚眦收为己有居然揭开符咒,父亲也不会死!
管一恒对于父亲管松的记忆并不太多。自从他记事起,父亲就常年在外,不是收妖就是捉怪,逢年过节也未必能回来一趟。但那记忆是温馨的,父亲只要回来,总会给他带点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什么鼋龙壳做柄的小匕首、摇起来有水声的空青之类,更多的是各地的小特产,林林总总,不一而足。</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