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婴一下子站直。江雪禾回忆道:此地往南走三里,会遇到一条宽河,顺着河道进入峡谷。越过峡谷后,解开护山阵,眼前便会柳暗花明,出?现一座山谷,那就是断生道。不过现在……断生道早已不在了。断生道除了一个黎步,其?他人已经被?他杀光。他此时?站在古战场中,看着天地间渐渐消失的鬼魂,生出?一种时?光错乱的感觉。血腥、灵器、刀剑、符菉……旧日回忆,尽数扑向他。他目光落到古战场的排排墓碑上,便想起当日自己在阵中,被?强行洗髓削骨剥rou的痛,眼睁睁看着那些鬼魂吞噬自己rou、身?凡胎。那么多?鬼魂,便有一部分,来自此时?所站的这个古战场吧。当日来柳叶城,他并没有意识到,或许也是刻意遗忘……这里离断生道,真的很近。他静静感受着其?间的冷酷与残忍。忽然,一只柔软纤细的手伸来,递入他冰凉的掌中。他低头。缇婴:给你握。江雪禾看她片刻:那怎么好?我不好引、诱你的。缇婴一愣,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抬头瞪他一眼。她忍着脾气:我手冷,你帮我暖一暖怎么了?你能不能别提我之前的话了?江雪禾眉目轻轻敛下,忍笑。他轻轻握紧她的手。手中少?女的柔与娇,中和了他在这方天地间感受到的寒冷刺骨。他不禁握得更紧了些。待他发现,送一些力道,去看她手腕。但是缇婴并没有冲他发火,也没说他抓疼她了。她依偎着他,吞吞吐吐:这里……好像离千山,也不远了。是了,既然离断生道近,那必然离千山也很近了。甚至……离她幼年时?长大的地方,也很近。不过最后那个,缇婴不愿意提罢了。江雪禾自然不知。他以为她想千山了,便道:待处理完我这桩事,我们回千山看看你前师父如?何??缇婴想了想,自信点头。她觉得自己现在可以打败那些觊觎千山大梦术的小喽啰,前师父不必可怜兮兮地躲藏了。她兴奋起来,仰脸:那你先?不要告诉他,我们给他一个惊喜!江雪禾颔首。缇婴又犹豫问:……那你想回断生道看看吗?江雪禾莞尔,摇头。他温和:小婴,不必担心我。我此生不做后悔之事,也不回头看身?后的事。断生道于我,已如?前世?般遥远……我早已不在意了。缇婴问:那你在意什么?他看她一眼。许是这一眼看的时?间久了,缇婴心跳不禁快一分。她没有躲开他眼神。但是他却挪开了。他说:自然是在意你们了。缇婴欢喜,又失落。她抬手挠他手心一下,他不解,却也这般默认了。--天亮后,缇婴便跟着江雪禾,走遍这座古战场。她询问师兄在这里到底做什么。江雪禾便将她带到那片密密麻麻的墓碑前,告诉她:此地处于东州与中州的交界,自北州向下,常有秽鬼潮侵害人间。中州巫神宫忙于封印驱逐秽鬼之事,这一片的人间,巫神宫偶尔照应不及时?,没有修为的人,要学会自保。他们信奉巫神宫,却也不能将神女与天官当做唯一的希望。柳叶城便是这一片人间之地的重要城池,庇护四方城池,抵御秽鬼潮。城主姓柳,柳家儿女大多?折于战乱,如?今只有一个身?体羸弱的柳姑娘。柳姑娘多?智,数年来,正是靠着她的计谋,这一片人间才能在秽鬼潮中完好。柳姑娘……他声音停顿一下。缇婴敏锐察觉,问:她怎么了?江雪禾慢吞吞,用缇婴能理解的话解释:柳姑娘,体质有异,十分吸引人、妖、鬼。也许是世?间和平久了,很多?人与妖,轻快了后,便将主意打到她身?上。缇婴开始糊涂了:什么主意?江雪禾:我们今日捉的这个妖,不就想掳走柳姑娘吗?缇婴:哦,是要逼着柳姑娘成婚是吧?江雪禾点头:柳姑娘不堪其?扰,便召四方修士,驱逐妖邪。但是柳姑娘这种体质,让我很在意……他陷入沉思。缇婴越听越糊涂:那这妖为什么要扮作将军呢?还?要把人掳到古战场?江雪禾回神,解释:十年前,柳叶城有最惨烈的一战。秽鬼寻常情况下,大批次会被?巫神宫封印,人间只需要面对很少?一部分压力。但是十年前,秽鬼潮有变,出?现在了柳叶城……在巫神宫派人到来之前,人类要自己对抗秽鬼。那时?候,柳叶城死了很多?人。那一战颇为知名,最知名的,是柳姑娘当时?的未婚夫,叶呈,带着十万军人,一同死于古战场。缇婴惊住。她低头看这些墓碑。江雪禾:留在这里的墓碑,都是能找到身?份名字的……大多?人,则什么都没留下。缇婴登时?有些同情那位未曾蒙面的柳姑娘:她那时?多?大?江雪禾:与你现在这样差不多?大。缇婴愣住。她低头思考,若是她喜爱的人死于面前……不,她没有喜爱的人。她紧紧抓住江雪禾的手。江雪禾:但是那一战,有些争议……江雪禾道:秽鬼对没有修为的人类来说,过于强大。为了帮巫神宫争取时?间,柳姑娘的未婚夫叶呈,当时?采用了一种邪法——人祭。死了十万军人,但我们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死于自己人手中。柳姑娘告诉我,叶呈被?自己人绑着,等?他再次清醒时?,他头颅已经没有了,身?上有着数万人用邪法所聚的秽息。那时?,叶呈被?人称为‘鬼将军’。柳姑娘说,叶呈也是受害者。之后,他们用这种法子抵抗了秽鬼潮,等?到了巫神宫的援助。叶呈厉鬼之身?,消于天地……柳姑娘排除众议,坚持要给叶呈和那些参与人祭的军人立碑,立衣冠冢。从那时?起,古战场便经常闹鬼……有人说,是被?人祭的冤魂不散,夜夜哭诉。柳姑娘身?体羸弱,柳家再无所出?,眼看柳家要绝于这一代……这都是报应。缇婴皱眉:胡说八道。这种事,正与邪相抵,冤魂死后连意识都没有,如?何?报复柳家?柳姑娘的羸弱,只能是天生的。江雪禾道:眼下这个扮演假将军的妖怪,大约就是借助古战场的阴气与秽息成的妖,才对柳姑娘执着十分。不过柳姑娘……他低头沉吟。柳轻眉的面相,早就应该是一个死人了。为何?她虽然柔弱,却依然活着?还?有……江雪禾想起昔日柳轻眉为他讲人祭这个故事时?,轻描淡写?,似笑非笑……她一向温柔娴静,但在那一瞬间,眉目有丝丝冷冽嘲意、戏谑之意。她在戏谑什么?柳家的古怪,梦貘珠的踪迹,以及他身?上的问题……答案,也许全在这里。缇婴不知道师兄在想什么。缇婴只是抬头,看着日光出?来后,天地间那些消失的鬼影。彻底看不见了。她心头却为之一酸。她忽然犹豫:师兄。江雪禾:嗯?缇婴:我们可不可以在这里多?留一留……我、我想引这些冤魂,消此身?孽,重入轮回。江雪禾蓦地抬眼看她。她不是很自信。江雪禾笑一笑,握紧她手:好。--又过了一夜,缇婴仍在纠结于怕鬼、大梦术的烦恼。她迟疑来迟疑去,江雪禾一径陪着她。他对这古战场亦有疑惑,夜里,见她迟迟不敢动作,江雪禾便牵着她的手,在墓碑间行走,从碑上寻找这些人生前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