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再怎么说,他也不能真的把楚明姣的生辰给忘了。所以,你前几日找我问东问西,是想给我选生辰礼?楚明姣慢慢回过味来,她弯着眼眸朝苏韫玉看去:选出来什么没?苏韫玉凉凉瞥了她一眼,方才关于本命剑剑心的那一截对话像是从未发生过,你觉得呢。你问问自己,能看得上什么?毫不夸张地说,从小到大,每年楚明姣的生辰,都仿佛是在给他出难题。没事。她松鼠似地跨上帝师府门槛,一边快步朝里走,一边回眸朝他无谓地摆手:今日我已经收到了最好的生辰礼,你的那一份,想不出来就算了,我不同你计较。倒是,难得的通情达理。一入帝师府,楚明姣直奔西边小厢房。房里支起了窗,风吹进来时,窗外一片宽大的芭蕉叶片也探进来一点尖角。柏舟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却没翻几页,手腕上草草缠着白纱布,此时微阖着眼,肩骨卸下劲,给人的第一感觉,竟是种精疲力竭,形销骨立的内敛。这种时候,他的腰仍是直的。床榻上的人依旧安然躺着,没有醒来的迹象。楚明姣一下屏住呼吸,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浅眠的人就听到了动静,柏舟睁开眼睛,继而将手中的书本倒压在桌面上,低声问:衣裳都买来了?买来了。她点头,从灵戒里翻出买来的全套衣裳,又看了看床榻上的楚南浔:现在换吗?柏舟颔首,将衣物交给侍童,自己与楚明姣到正厅暂避。帝师,你的伤,还好吗?她看向柏舟的左手,有些担忧地皱眉。说实话,楚明姣不曾接触过什么主身,次身,她身边的人都怀有一腔傲气,对这些想方设法寻歪路子的方法不屑一顾。主身都只修成那么点气候,换个身份,就能有所突破了?这不是笑话吗!所以她根本不懂里面主次身里面的各种讲究说法,不知道这血,到底来自凡人柏舟,还是神主江承函。如果是后者,血还仅仅只是血吗?是不是还动用了神力本源。皮rou伤,没有大碍。柏舟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顿了顿,怕她觉得歉疚,又轻声补充:招魂术需要招魂者的鲜血,只是个引子,不会伤及根基。楚明姣还想再说什么,就听里头侍童一句小小的惊呼:楚姑娘,人醒了。恰在此时,苏韫玉与宋玢也到了。电光石火间,三人对视,一个个二话没说就踏进厢房里,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宋玢却被柏舟不轻不重拽回来:你进去做什么?不是……宋玢下意识辩驳:我肯定要进去看啊。醒来的可是楚南浔。好友之间,生死阔别,已有十三年。等他们看完再去。我不——抗拒才到嘴边,就见柏舟淡然扫过来:你现在进去,让他们说什么?宣平侯府的世子,与山海界的人,能说什么?宋玢哑了声,旋即出离的愤怒了,他忍不住攒了攒拳头,看着柏舟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禁不住咬牙:帝师大人,厚此薄彼也不带你这样的吧。他说得尤为悲愤:他们能顶着真名真姓满三界乱跑,我为什么就只能隐姓埋名地当牛做马?柏舟淡淡挪开眼,对他的控诉不予理会。==楚明姣与苏韫玉冲进房间时,楚南浔已经坐了起来。十三年不见天日,他的肤色看起来比从前白了两分,五官也更深邃瘦削了些,可除却这点不同,其他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依旧将楚家公认的好皮囊展现得淋漓尽致。楚明姣的心怦怦直跳,门与床边相距的十几米,愣是走得连着踉跄两下,最后才终于在楚南浔跟前停下。哥哥。她眼圈又止不住冒酸气,但竭力克制住了,咬着唇开口时,声线里满满都是磕磕巴巴的紧张与不确定:你……还记得我吗?近乡情怯究竟是什么滋味,她算是体会到了。给人的感觉,像是在接受什么即将到来的审判,是生是死,全掌控在他的下一句话里。良久。楚南浔看着她,像是在打量什么名贵的宝物,看得极为仔细,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在她满脸的忐忑与犹豫中,他很轻地叹了口气,道:又找谁打架了,说吧。楚明姣顿时整个人松懈下来,旋即又是一股难以形容的激动袭上鼻尖,她下意识地去拍苏韫玉。拍完,一下拱进了楚南浔的怀抱。哥哥。她吸着鼻子,顿了顿,又在他耳边大道:楚南浔,我要被你吓死了。楚明姣是个很独立的姑娘,她自小有主见,不是那种会全然依赖人的性格,自从长大后,这样亲昵的撒娇与抱怨,真是好久不曾感受过了。几乎是出自本能的下意识动作,楚南浔拍了拍她的后脑,又顺毛似的抚了抚她的脊背,失笑:行了,都已经是有道侣的人了,这是做什么。说完,他便愣在原地。脑海中尘封的记忆此刻通通回炉,从流息日突然到来,到被深潭选中,父亲陡然弯曲的脊背,再到楚明姣哭成一团死死抱着他,甚至不惜与江承函刀剑相向,最后浮现在眼前的是她迅速消瘦的脸,还有深不见底的一口水潭。我这是——楚明姣从他怀里退出来,坐在床边,紧张兮兮地观察他的举动。有那么一瞬间,楚南浔甚至产生一种楚明姣也被推下了深潭的荒谬想法,可下意识的,就否定了这个念头。他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落在苏韫玉身上,楚明姣知道他不认识宋谓这个人,也不曾见过,当下介绍:这是苏韫玉。?楚南浔的疑问简直刻在了脸上。这事真要从头说起,楚明姣明显有点束手束脚,她不知道该怎么圆说如今这局面,于是挑了重点的说了,比如招魂术的由来,苏韫玉又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楚南浔听了两段,陷入沉思。失而复得,楚明姣尤其黏着他,也是难得的听话。明姣,你出去。楚南浔突然道。啊?叫侍童打盆水来,我换身衣裳。顶着张文质彬彬的脸,他坦然道:我身体里的灵力还在恢复,十分微薄,使不出清尘诀。楚明姣想起施展招魂术时,楚南浔是从一缸不知道是什么的粘液中捞起来的,了然那种滋味,她颔首,朝着门外去了。毕竟,楚家人的洁癖,也是总所周知,一脉相承。她一走,才说要擦拭身体换衣裳的人看向在一边站着没怎么出声,全把时间留给兄妹两叙旧的苏韫玉,眼里的温情散去,骨子里的锋芒展露出来,他伸手摁了摁眉心,道: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韫玉站得颇为老实,嘴上没说什么煽情的话,但在实际行动上可以看出对楚南浔的尊重。他和楚明姣差不多大,小时候混在一起的时间又长,一来二去的,这么多年,楚南浔不止帮楚二姑娘处理过烂摊子,他年少冲动干过的一些事,有些也是他去平的。说起来,眼前之人,也算他半个兄长。你这将楚二都支走了,真有什么,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啊。苏韫玉苦笑:按照她之前的脾气,敢背地里告小状,怎么也得被她拉出去陪练一顿。如实说。饶是死过一回,再骤然逢生,楚南浔抓重点的能力也丝毫不曾减退:你当我为什么支走她?她在这里,我从日上三竿听到夕阳西下,想知道的事还是听不到回答。这倒是真的。毕竟这些年楚明姣为了楚南浔做的那些事,让她自个说,她恐怕是没那个脸。这不是楚家,我们现在是在哪儿。楚南浔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精准:距离我下深潭,过去多久了。凡界,帝师府。距离你下深潭,十三年了。楚南浔微微一滞,他手指点了点床沿处,轻轻叩击一下:界壁开了?没。这么一说,楚南浔还有什么不懂的?你同我说说,明姣都干了什么。楚南浔扯了扯唇角:我总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死而复生。他既然已经回来,有些事,早晚都得知道,一味隐瞒没有意义。苏韫玉:你下深潭后,她成日往小世界里跑,我们都不怎么能见得到她。三年后,她搬出潮澜河,回到楚家,也不怎么和人来往接触,只是每年九月初九会出现,阻拦其他几位少主登天门,抢夺你的少家主之位。他顿了顿,说:你那位三弟弟,可被她打惨了。楚行云?楚南浔凛声问:怎么会是他。我身死之后,按长幼顺序,按实力天赋,楚家少家主之位,都应当交到明姣手里。属于你的东西,别人不能染指,她自己也不会碰。再然后,我下了深潭,醒来时就是这幅模样了。苏韫玉说得平静,作为受害者之一,看不出多大的情绪波动:她在苏家藏书阁查到了招魂术,但要施展招魂术,必须破开界壁来凡界,找锁魂翎羽与帝师。她怎么出来的?这次苏韫玉迟疑了会,在楚南浔的注视下,最后还是实话实说:她回到潮澜河,炸开了界壁。楚南浔沉默下去,许久才开口:去将她叫进来吧。楚明姣一直就站在门外,没走远,苏韫玉扬声一喊,她就顺势将门推开,走到他跟前,一叠声地问:楚南浔,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灵力恢复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觉得不对的地方?人一醒来,她立马就和从前一样,煽情的哥哥,飞速变成了连名带姓的楚南浔。楚南浔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眼,几乎是不受控制的,就想起从前。说实在的,楚明姣真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她小时候,正是楚滕荣最忙的时候,整个楚家都压在他身上,对儿女虽然说不上疏忽,可要说有多上心,那也是没有的。楚南浔只能一边修炼,接过少家主的担子,再一边手忙脚乱地学着去当个好哥哥。楚明姣长得玉雪可爱,谁都疼她,许多人说她是生来好命,根本不需要再努力,她好像只要负责在数不尽的衣裳与珍宝中沉迷就好,其他的事,做个马马虎虎就行。反正她还有父兄,不论做什么,有没有出息,楚家都是她的后盾。可楚南浔偏偏不是全然惯着她,在她三四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带着她修炼,在这方面,他绝对不会因为她的哭闹而松口半句。后来本命剑选中她,她开始因为走的这条道流血受伤,断经断骨,也曾有好友来问过他,看着她这样,不心疼吗?怎么会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