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司机争来争去,最后提议道:要不先送去收容所寄养一段时间?收容所!我惊讶地看着他们,竟然打算把这么小的孩子送去那种地方!进去后,能不能活着出来都难说!犹豫半响后,我还是站了出来:她们不能去收容所。经过一番商讨后,只有茉莉愿意和我一起照顾凯丽和瑞秋,我们暂住到了威廉的店铺里。威廉很不赞成我的做法,他当着两个小孩子的面说:你疯了!万一她们父母要把牢底坐穿,你打算怎么办?卢卡斯先生有很多朋友,不会不管她们的。可如果没人管,我就把她们送去孤儿院,听明白没有!我也明白自己照顾不了她们,可两年来的朝夕相处,日日夜夜的陪伴,虽然是雇工的名义,我付出的感情却不是假的。安顿好她们后,我独自去看守所打听消息。那是一座很巍峨的大厦,大厅里的办公人员穿着清一色的制服,个个神情严肃,脚步匆匆。凯洛琳·西普?工作人员是个红头发,满脸雀斑的小伙子,他cao着一口北方话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我是她的女仆,她的两个女儿暂住在我家中,我可以探视她吗?可以,你填写下申请表吧。可以跟您打听一下,昨晚被捕的卢卡斯·普林斯特的消息吗?你没看报纸吗?工作人员说,抓捕命令来自首都,不只抓了他一个,所有扰乱市场秩序的不法商人全被抓了,他们大量囤积粮食,想仿照五年前的经济危机造成粮食慌,再乘机提高粮价!尤其你说的那个卢卡斯,分明是个外国jian细!受命来扰乱我国市场的!一开始我还抱有侥幸,但听到这些话后,我知道卢卡斯先生摊上大事了,又问:凯洛琳女士呢?她只是卢卡斯先生的情妇而已,她什么都不知道。上面的人说她是jian细,她就是jian细,谁让她自甘堕落,做外国jian细的情妇呢!他带我穿过一个有铁栅栏的走廊,里面黑漆漆的,阴风阵阵,回荡的脚步声像鬼怪般如影随形,我在一个单间里见到了穿着囚服的凯洛琳女士。她几乎是哭着扑到了我面前,惊慌失措地问:孩子们呢!旁边凶悍的男警卫用铁棍敲了敲桌子,厉声道:坐好!不许喧哗!你们有10分钟!凯洛琳似乎很害怕他,哆哆嗦嗦坐到桌旁,红着眼睛看向我。别担心,凯丽和瑞秋都住在我家。我说。为什么会这样?我叹了口气,跟她说了实情。这不可能!什么别国jian细!都是诬陷!我告诉她报纸上的消息后,她沉默了下来,低头咬住指甲,我知道这是她极度紧张,不知所措时的小动作。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你去和平大厦,找一位里希德律师,他会帮我们的。凯洛林很笃定,我却不抱希望,现在卢卡斯先生是被国家批捕的外国jian细,谁会冒险救他呢?果然几经周折见到那位里希德律师后,也只得到了这样的回复。没法子,卢卡斯正撞在枪口上了,葳蕤党的党魁现在是经济部长,刚一上任就到处抓扰乱市场的不法商人,现在谁也救不了他。真的没办法吗?里希德拍了拍地中海式样的光头,叹了口气:别说卢卡斯了,首都很多贵族都被抓了!照样坐大牢。那凯洛琳女士呢?她只是卢卡斯先生的情妇,也不能网开一面吗?我打听了凯洛琳的事,她原本不会被牵连的,可她惹恼了那个葳蕤党的军官不是吗?人家就是要指控她,我有什么办法?那……瑞秋她们该怎么办呢?送她们去寄宿学校吧。先生……我也不想的,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在葳蕤党里有关系,帮凯洛琳疏通一下就好了。可以疏通吗?这年头只要有钱有权,什么不能疏通?离开律师事务所后,我在街头徘徊了许久,不知回去后该怎么面对两个孩子。我倒是认识或许能帮上忙的人,可我凭什么上门求助呢……回到rou铺时,已经傍晚了,天边的晚霞和墨蓝色的天幕交织在一起,混成一种忧郁的青色,那种忧郁仿佛连人的呼吸都能遮蔽。在这阴暗的天幕下,我看到了满脸焦急的茉莉,她匆匆迎上来,张口就问:怎么样?能救吗?我摇摇头。茉莉叹了口气,垂下眼眸:凯丽和瑞秋怎么办?凯洛林的律师会把她们送进寄宿学校。寄宿学校啊……唉,总好过收容所,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孩子们呢?已经睡了,白天哭了一整天,她们从小娇生惯养的,连洗脸都要别人伺候,去了寄宿学校后,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晚上我躺在狭小的单人床里,身边躺着睡熟的瑞秋,她睡梦里很安稳,rou嘟嘟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不知道她是否明白沦为孤儿代表着什么。辗转反侧了一夜,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窗台上时,我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跳起来穿衣梳头,准备找人帮忙。两年来的陪伴不是假的,凯洛琳给予我的帮助也不是假的,我不能眼看着她坐牢,而两个孩子失去母亲。之前那家酒店已经挂上了《普国社会工人党上城区办事处》的招牌,大厅里人满为患,接待处排着长长的队伍,还有工作人员在维持秩序。是不是加入这个政党,他们就给我安排工作?一个排队的青年问。不知道,我是来办理小额贷款的。他前面憨厚的中年男人摇摇头。就是这里,我男人的工作就是这里安排的,等会儿你问办事员,他会让你填表格。一个豁牙的胖女人说。可我不会写字。有人替你写。你也来找工作吗?我一个女人找什么工作,听说党员家里超过五个孩子就可以领生活补贴,我过来问问。真的!那我家也能领!我排了三个小时,轮到我的时候,腿都软了,前台的小伙子问:女士,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请问黑加尔·乔纳森先生在吗?黑加尔·乔纳森先生?是的。很抱歉,黑加尔先生的办公室不设在这里。您能帮我联系到他吗?请问您和黑加尔先生有约吗?您要明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到先生的。这样啊……我垂下头,有些不知所措。女士,您还有什么事吗?办事员催促道。那……我能见一下……见一下……我犹豫了好久,都没能说出海涅的名字,一直以来,我都对他不假辞色,之前明明白白拒绝了人家,现在却腆着脸来求他帮忙,怎么想都不太合适。我走出队伍,疲惫地靠在墙上,已经两天两夜没有休息了,大厅里热得喘不过气来,鼎沸的人声也让人头昏脑涨,我忽然有点想吐。安妮·纳西斯?混沌的人声中忽然传来一个冷清的声音,我抬起头,发现迈克·史密斯正站在距我几米远的地方。他大步向我走来,蓝色的眼睛上下扫视我一瞬说:你来这里干什么?史密斯先生,我……我有事求见黑加尔先生。黑加尔先生不在芭芭利亚,你找他有什么事?我咬咬嘴唇,不知该怎么说。迈克却笑了,讽刺道:哦~我忘了,你只接受黑加尔先生的帮助。他又凑近一步,压低声音,所以你上次和莉莉安·克劳德斯打架时说,要抢她的男人是认真的。先生,请不要再挖苦我了。我盯着他胸前的徽章,头晕恶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你见不到黑加尔先生的,海涅他们也不在,有什么需求就跟我说吧。可我只是迟疑了片刻,他就不耐烦了,冷声道:在这儿等着。他一阵风似地离开了,几分钟后,一个年轻卫兵找到我。您是安妮·纳西斯小姐吧?史密斯先生让您去会客室,我已经帮您叫了医生。医生?我昏昏沉沉地看着对方。您站都站不稳了,快跟我来吧。他把我扶进一间会客室,帮我倒了杯水。不久后,一位穿制服提药箱的男人走进来。卫兵介绍道:这位是克莱尔医生,让他帮您看看吧。医生问了我几个问题,又拿听诊器听了听胸口,然后对卫兵说:心跳有点快,这种季节要注意休息,及时补充水分和盐分。有人给我送来了食物,我喝了一些水后,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夕阳橘色的光辉洒在我的手臂上,能看到肌肤上细小的绒毛。我眨了眨眼睛,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窝在一张柔软的长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件男士衬衫,而迈克·史密斯正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报纸。他背对着夕阳,阳光洒在他的金发上,发丝如同白银一样浅淡,耳朵则被日光映得红彤彤的。他头也不抬地说:醒了?我离开一下,你收拾好了叫我。说着他放下报纸,离开了房间。我不解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低头一看时,才发现自己衬衫上有两颗扣子开了,我的脸霎时热了,慌慌张张系好衣服,又整理了下头发,才打开房门。迈克·史密斯站在门外,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走进来说:你还好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不用了,我现在很好,谢谢您。他在沙发上坐下,也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点上了根烟。因为背对着夕阳,他的神情有些黯淡,烟雾袅袅,寂静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他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