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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苏南的困境(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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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南的困境

城门口,连日来的冷清荒芜被嘈杂车马衝散了几分。

身穿棉袍的医官们纷纷下车,戴好护住口鼻的面巾,御药院与医官院,连带护送车队的护卫,一共百来人。

这百来人俨然成了苏南的希望。

蔡方激动上前,与常进攀谈,李文虎却挑剔地打量起这群医官。

医官们大多在四五十出头,普遍年纪偏大,看起来颇为弱不禁风。这其中,又有三人尤为显眼,两个年轻女子,一名年轻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李文虎微微皱眉。

苏南医行的大夫,再年轻的也多近而立,叫几个小孩儿过来,这不是闹着玩嘛。

这群人养尊处优,苏南如今处境,他们真能坚持得住几日?

正忧愁着,走在后头那位年轻女子抬起眸,正对上李文虎打量的目光。

李文虎以为自己这失礼的动作即刻要惹对方不悦,没想到对方隻怔了一下就别开眼,看上去神色冷淡。

李文虎一愣,挠了挠头,转头去寻蔡方说话了。

陆曈收回目光。

这人她认识。

从前她在苏南刑场给芸娘相看尸体,有一次不小心撞上了李文虎。对方没看见她罐子里血淋淋的器物,还以为她走岔了路,给她塞了颗糖,让她赶紧离开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重新遇见。

她同医官们往前走,听见常进与二人的交谈顺着风传来。

蔡县丞,先前赶路匆忙,收不得信件,如今苏南疫病究竟是个什么境况?

叫蔡方的男子叹息回道:实不相瞒,眼下境况实在不好。疫病严重,这两日,每日死得人的都快上百。医行的人都病倒,若不是医正们前来,苏南恐怕真只有坐地等死。

没有药棚吗?

先前城里还分发汤药,不过近来药草告罄,药棚也拆了。

常进点头,神色严肃起来:我们此次来苏南,倒是运来许多药草,只是……他看了看四周空无一人的街道,怎么不见得了疫病的人?

这里长街小巷人烟寥寥,偶尔有一两个裹得严实的路人经过,恹恹地朝这行人投来一眼,又飞快拐进街角屋房,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医行的人说,得了疫病的人不可四处走动,以免传染他人。是以大家都不愿出门。蔡方解释,家境好些,宅邸宽大的人家,若生病,便在府中隔开间屋子,独一人住着。但更多贫苦穷人,屋舍狭窄,若待在屋中怕过疫病给家人,就主动出门,到疠所避瘟。

话至此处,蔡方犹豫一下:若医官们不怕,在下可带诸位去瞧瞧病人所在疠所……

这有什么好怕的?林丹青道:我们本来就是来治疫的,不见病人,难道是来吃喝玩乐么?

蔡方一噎,李文虎看她一眼,道:小姑娘,话莫说得太早,到了再说吧。

常进便让几个医官先去县衙把物资车马放下,自己带着剩下的医官们同蔡方前去病人所在治所。

一路随行,城中越显荒凉,越往前走,焦臭气味越浓,远处有大片灰云黑灰,像是焚烧东西,烟尘渐渐呛人。

陆曈瞧着蔡方带路的方向,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

蔡方在一处荒地前停下脚步。

诸位,这里就是得了疫病的病人们住的疠所了。

众人抬眼看去。

这是一处破庙。

破庙倒也宽敞,隻四周荒芜,既无农田,又无街道,孤零零的矗立在众人视线中,庙门似乎被修补过,门前站着两个戴着面巾、护卫模样的人,见蔡方和李文虎,忙上前几步,目光掠过一众医官,语气陡然惊喜:县丞,可是盛京的医官们来了?

蔡方点头,又转头对医官们道:发了病的病人们都在此处,平日有人守着,以免疫病传播。

常进点头,叫众人戴好面巾,自己率先迈步走进。

众人紧随而后。

一进庙里,众人骤然一惊。

地上一铺挨着一铺,全是被褥毯子,躺着一个个面孔发黑的人,或面露痛苦,或神情麻木,纵然听见有人走近,这些躺在地上的人也只是掀一掀眼皮子,疲惫地瞅上一眼,无动于衷。

庙宇原本很宽敞,然而此刻,塌了一半泥塑神像之下,密密麻麻挤满了低声呻吟的病者,沉沉死气扑面而来。

纪珣皱了皱眉,低声道:此地寒冷空旷,并非养病佳处,怎会将疠所立在此处?

蔡方没说话,拉着众人走到外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庙宇内,才沉沉叹了口气。

医官有所不知,他说,苏南蝗灾已有数月,后来饥荒,城里已闹过几次乱子,后来……送去朝廷的文书迟迟未见结果,知县也跑了。话至此处,蔡方有些难堪,主心骨都没了,县衙形同摆设,里头人死的死跑的跑。我和李县尉召集了剩余的十多人勉强维持,可这么点人,实在杯水车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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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痛苦开口:苏南每日要死很多人,这两日已死了上百人,尸体摆在外头,恐疫病蔓延,可县衙这十来人根本烧不完尸体。

蔡方一指身后,远处,大片大片荒地在灰蒙天空下死寂一片。

那是刑场。他说,有大片空地。此庙挨着刑场,每日新进来的病者,至多撑不过一月就会死,死了,就拉到刑场烧了,这些日子烧不过来,就拉到刑场埋掉。这样处理最方便。

林丹青皱眉:不出一月就会死……可这样,设立疠所的意义何在?

没有疠所了。蔡方苦笑,苏南救不了这些人,医行的大夫最先染了疫病,全死光了,其实来这里治病的人心里清楚,根本没什么救药,只是在这里等死。我们也知道救不了他们,不过是让他们在临终之前,有个栖身之所,让他们家人有所希望。

名为疠所,倒不如说是另一种义庄。

他说得悲戚,没注意到身边李文虎拚命对他使眼色。

李文虎心中暗急,将苏南疫病一开始就说得如此严重,万一使这群医官心生退意,呆不了几日就回去了怎么办?

毕竟上一个过来信誓旦旦要治蝗的官员,连半月都没待满就打道回府。

常进颔首,心中已对苏南如今境况有了底,翰林医官院收到的信件里写得并不清楚,情势比他们想的更严峻。

医书云:瘟疫始于大雪、发于冬至、生于小寒、长于大寒、盛于立春、弱于雨水、衰于惊蛰。

医正道:如今正直严冬,疫病关键之处,必须在明年春日前控制病情蔓延,否则……

否则,苏南会变成一座死城。

他看向蔡方:将病者与其他人隔开是对的,只是此地住处简陋,风寒也无法遮蔽,你们人手又太少,只能先暂且将着此地。但从今日起,我们会熬製汤药给疠所病人,同时製作药囊,给苏南剩余未染疫之人防备。

疠所病人所用被褥需全部蒸煮,消点苍术除恶气……

他一连说了许多,蔡方李文虎认真听完,常进话毕,待李文虎和蔡方离开,才对剩下人道:事不宜迟,都随我先进疠所查看病人情状。

医官们纷纷称是。

陆曈也要往里走,被常进拦在面前。

常进看着陆曈、林丹青和纪珣三人,道:你们三人,不必进去了。

林丹青:为何?

疫病来势汹汹,苏南比我想的情势更加凶险,眼下疠所病气最重,你们暂且不要进来。

常进亦有私心。

这三人医术皆是盛京、或许说整个梁朝数一数二,还这样的年轻,他们这些半老头子来之前便做好准备,却不愿见年轻人去赴险。

你们三人就在蔡方安排的处所研製避瘟新方,不要踏入此地。

医正,你还没老,怎么就糊涂了?林丹青匪夷所思开口,我们连病人都没瞧见,无法亲自辩症,如何研製新方?自己编造么?

常进一噎。

医正这是瞧不起谁呢?况且我出门前,还特意带上了一本我家老祖宗曾流传来的《治瘟论》,我们老林家,对治疫再有经验不过。回头到了盛京人问起来,你们在疠所尽心尽力,反衬得我们贪生怕死,说出去像话吗?

她扬头,别打扰我的晋升之路。一脚踏入疠所大门。

哎——常进还未唤住林丹青,陆曈已走到面前,对他颔首,医正,我进去了。

径自而入。

常进:……

他看向纪珣。

纪珣对他一拱手,微微点头,也紧随而后。

常进无言。

总归话是白说了。

他看着三个年轻人的背影,嘴上轻斥,隐隐地,心里却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与欣慰来。

这是翰林医官院中最年轻的三位医官,也是医术最好的三位医官。

有此仁心,医德配得上医术,翰林医官院将来不愁光明。

疠所里传来医官们的催促,常进应了一声,撩起棉袍,匆匆跨进庙门。

来了。

……

县衙。

寒风刺骨,风把破了个洞的窗户吹得劈啪乱扇,李文虎伸手关了窗,在桌前坐了下来。

原先还算气派的县衙如今空空荡荡,宛如被人洗劫一空,连椅子都只剩两把,一眼看起来,家徒四壁,十分凄惨。

知县大人走后,得知真相的民众群情激愤,一面哭嚎官府也不管百姓死活了,有人在其中搅动闹事,趁着打砸县衙时浑水摸鱼搬走县衙值钱东西,诚然,如今钱在苏南也不好使了,疫病总是平等,不分贵贱。

平州刺史派兵过来一趟,却不是为了救济,而是封城门,不许疫地之人出城离开。

未病的人出不去,同得病的人在一起,迟早也是个死。苏南所有人都已绝望,然而今日这群盛京来的医官,却似绝望中陡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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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机,让人心中又生出一丝希望来。

蔡方笑着开口:这群医官还不错吧。

他已许久没像今日这般高兴,李文虎瞅他一眼:话别说得太早,先看他们坚持得了几日。

不管怎么说,咱们这边人手增派不少,你也不用日日去刑场。蔡方道。

护送医官们前来苏南的护卫们帮着焚点掩埋尸体,仅凭县衙那点人和苏南百姓自发的人手,实在很是艰难。

李文虎没说话,忽地瞧见桌上一筐馍馍,愣了一下:他们没吃?

医官们说自行带了干粮,不用县衙操心他们的饭食。

李文虎眯眼:嫌弃?

蔡方无奈:你怎么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怎么就小人了?那你说为啥?

蔡方道:盛京来的医官们,自己带了粮食,方才常医正告诉我,粮食都交给县衙,搭粥棚,每日让苏南百姓去领取药粥。

人家若嫌弃,何必干这些?

闻言,李文虎没作声,过了一会儿,小声嘀咕:人倒是挺、挺不错的。

翰林医官院的医官,和先前来治蝗的大人不一样。蔡方望着窗外,或许医者仁心,才能感同身受。你不要老敌视他们,人家是过来救疫,咱们这苏南城,如今都快有进无出了,你瞧,远近三月,还有几个人愿意往这里来?

他叹气:别不识好歹了。

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李文虎低了下头,沉默片刻才道:我就是……有点慌。

高大的汉子跟着望向窗外,苏南的天阴沉沉的,已许久未见过太阳,他声音发沉。

方子,这些医官带来的粮食够吃多久?

蔡方一愣,每日发粥,省着点,至多三月。

你看,李文虎开口,至多三月,咱们的粮食不够了。

苏南蝗灾,先前就已闹过饥荒。

朝廷的赈灾粮款迟迟不至,以至闹起饥荒,后来好容易盼来了,还净是些发霉陈米。

到如今,陈米都快不够了。

苏南的医官们确实可解燃眉之急,可长此以往又该怎么办?疫病凶猛,想在三月间解决犹如痴人说梦,待三月时期到了,他们会不会离开?

苏南就这样,又要再被抛弃一回?

蔡方也跟着沉寂下来。

旧的问题还未解决,新的难题又接踵而至。麻烦,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忽然间,他想起什么,抬头问:大虎,咱们先前不是听说,朝廷新派了人去岐水平乱吗?

岐水匪乱有一阵子了,前些日,听外头的人传信说,盛京来的官兵办理岐水匪乱一案,此次带兵的首领矫勇善战,短短数日,乱兵尽数伏诛,拿获党首,清剿贼寇。

蔡方道:能不能请他帮忙?

岐水与苏南离得很近,那些官兵过来平乱,所带物资绝对不少,纵然没有物资,岐水又未瘟疫,若能从岐水运些药粮过来……

有用吗?李文虎迟疑,咱们先前给岐水那头求援,人家可是理也不理咱们。

苏南就像个烫手山芋无底洞,谁也不愿意沾手。

我也不知道。蔡方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地开口,试试吧。

那些医官都来了,咱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

疠所门外,堆起苍术白芷。

《时疫》一书有云:此症有由感不正之气而得者,或头痛,发热,或颈肿,腮腺肿,此在天之疫也。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苍术能除恶气,古今病疫及岁旦,入家往往烧苍术以辟邪气,故时疫之病多用。

躺在地上的病者们全被叫了起来,暂且到门口长棚暂避,地上所有被褥全被带出去以沸水烧煮,蔡方令人送来新被褥。需在疠所熏燃半个时辰苍术祛除恶气。

来疠所的病者都是穷苦人群,已做好等死准备,陡然医官们叫起,尚是懵懂。一位年迈老妇轻轻扯了扯林丹青裙角,见林丹青看来,忙又缩回手,两手在衣裳上擦了擦,小声问道: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她有点不安,看向刑场方向,不会是要咱们、咱们……

从前有大疫,曾听过官府将生病之人就地烧死。

不是的,大娘,林丹青了然,宽慰道:这是在熏染苍术,让你们先出来避避,过半个时辰再进去。

老妇茫然:燃点苍术?

林丹青点头:我们是翰林医官院来治疫的医官,从今日起,就由我们来给你们治病啦。

翰林医官?老妇吓了一跳。

苏南医行的大夫都病死了,没有药,也没有人,大家都不再抱有期望。

你们是来救我们的吗?她不敢相信地开口,几乎要跪下身去感谢。

是呀。

女医官扶住她,笑着说道,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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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别怕,会好起来的。

窗外传来人群的饮泣,那是走投无路之人陡然得到希望之后的喜极而泣。

陆曈跪下身,把装满燃烧苍术白芷的铜盆放到角落,庙宇人多,处处都要熏染。

起身时,额头不小心碰到桌角,她揉揉撞得发红的额角,一抬头,不由一怔。

头顶之上,半塌的神像正如当年一般,静静俯视着弱小的她。

苏南刑场的破庙,昔日泥塑神像,似乎还是过去那副模样。

她曾在此地栖息避雪,未曾想,今日又回到了原地。

祝高考的小朋友们金榜题名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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